正文 第三章:上墳
?雖然周家村幾十戶人家都姓周,但周與周不同,無有血緣關係。人們來自四面八方,各有其姓氏,並非一個祖先。
據說,若干年前,周夢淵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為官下訪,於法門寺上香布施后途徑此地,見北面靠山,鳥語花香;南面蒞臨皇家寺院,晨鐘暮鼓;東有美水河,谷深幽靜;西及七星河,水清魚肥;方圓千傾土地平整肥沃且人煙稀少,遂征地建園辭去官職,帶家人離開州都,於此風水寶地安居樂業,繁衍後代。
也盡知,此地乃西周州郡所在地,地底下到處都埋藏著青銅器,瓦器陶器,兵器玉器。件件珍貴,個個值錢。
大有滿山寶貝富水石,遍地古董頌周人之說。
後有逃荒落魄之人想來此地定居耕耘,均被依非周姓不接納安置。
周家祖先旨在全村人團結,同姓者血脈相承,凝聚力好,抗衡入侵者齊心協力。
幾代人下來,雖然同姓一周,但此周早已非比他周,人心自私,各自為政了。
其他地方開墾者也借鑒此舉凝聚實力,所以有了當今的齊村,李村,賀家村,馬家村等等。
這裡便是土地肥沃平整,四季氣候適中的關中八百里秦川西部,俗稱西府。
時年589年,隋煬帝滅南陳統一中國。
雖說大局基本穩定,上朝代未治理良好的民間秩序依然在不良漫延。
······
周夢淵的奶奶被周四隱藏在村子以西的七星河畔一隻窯洞里,一日三餐由閨女沁兒密送。
稍加梳理,周夢淵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有五件:
一是見到可憐的奶奶,看老人家身體狀況如何。
二是見到靈芝,看她能否提供一些殺人兇手的特徵或者相關訊息。
其三是祭拜所有亡靈,告慰他們安息,自己一定替他們報仇雪恨。
第四件事情,是拿出父親在世時,親自帶他們兄弟仨秘藏於後院枯井內以備急用的金條。
最後一件,自然是通過官方或者是私底下找到兇手,報仇雪恨了。
周四囑咐沁兒,「帶你哥去看望奶奶。」
沁兒勉強答應,紅著臉頰,輕盈的腳步飛快,故意將腿腳酸楚的周夢淵丟在後邊。
奶孫見面,相擁而泣。
站在窯洞口的沁兒也被感染得淚水直流。
沁兒自幼淚點很低,無論好事歹事,只要上心,她都哭,一哭就流淚,一流淚便是汪汪的連珠串子。
可謂:預知沁兒心,盡在淚水中。呵呵。
然而,她內心是堅強的。
「奶奶,您好好回想一下,那幫歹徒之中有沒有人叫過自己人的名字?那名字叫什麼?」
努力想使奶奶的記憶回到現場,周夢淵撫摸著老太婆的手,讓她心情平靜。
「他們紀律性很強,很少有人講話。只有那個下命令燒你父親的人說的最多。嗯嗯,我想起來了,那個下命令的人,講話聲音倒是有點特別,尖尖的,像鳥叫似的,嘴裡吐氣少,鼻孔出氣多。哦哦,到有點像前些年你養的那隻鸚鵡。」
「奶奶,您可否模仿一下。」
老太婆模仿了幾次都覺著不滿意,搖搖頭,「還是算了吧。孫兒呀,咱周家就剩下你這個苗子了,忘掉這件事,苟且安生吧。」
「奶奶您放心,孫兒一定會保護好您,為所有亡靈報仇雪恨,否則生不如死!」
在沁兒印象里,周夢淵只不過是個文弱書生,熟知天文地理,講究禮教禮儀,此刻一番狠話,讓她半信半疑卻肅然起敬,過去被無情冷落的不悅,即刻煙消雲散。
暫別老太婆,沁兒帶周夢淵去十六具屍體合埋在一起的墳墓處祭奠。
天低雲垂,如同夜幕降臨。
遠處,樹枝上的烏鴉哭號哀鳴。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周夢淵淚水縱橫嚎啕大哭,似乎要喚醒一個個冤魂,喚醒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氣概,喚醒這個世界的正義力量。
久久長跪,彷彿這一堆新墳黃土壓在頭頂,壓在肩膀,壓在胸膛難以平身。
見自己曾經崇拜愛慕之人如此悲傷,如此自我折磨,沁兒早已心疼的奈何不住了,抹了把淚水,上前扶住了周夢淵的胳膊。
「夢淵哥,快別哭了。哭壞了身體,怎麼報仇呢?」
「沁兒,我也對不起你呀!」
周夢淵感動而又愧疚地抓住了沁兒嬌小細嫩的手。
姑娘家玉手突然被人緊緊抓住,是多麼難堪的一件事,讓別人瞧見,就成了找婆家時被挑剔的把柄了。
心頭一驚,指尖一抖。
然而,沁兒沒有收回。
沁兒明白,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下的夢淵哥需要這隻手。
因為這隻小手,能傳遞溫暖,撫慰他心裡的悲痛和傷痕。
這隻小手,可以傳遞力量,給他振作起來的勇氣。
還有還有,這隻小手,可以帶他回到美好童年,淡化他此刻心如刀絞紊亂如麻的情緒。
反倒是周夢淵首先意識過來,觸電似的放開了那隻曾經渴望他牽住的小手。
「請原諒我的失禮!夢淵是一時糊塗,情緒失控。」
不說則已。周夢淵這麼一解釋,反倒使沁兒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毫無縮短。
沁兒是善良的,是墮入愛河暨無頭無腦的那種。
儘管心中稍有不悅,但她願意無條件理解,無條件包容。
周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周夢淵身份一落千丈,對沁兒來說,無疑可以與其門當戶對大膽去追去愛了。
沁兒明白,眼前這位猶如喪家之犬的富家少爺,生性自命清高目空一切,雖不成大器,骨子裡卻有大儒家,大道家,大法家之氣概,常人不易接近。
之所以他願意跟自己往來,是因為他們是發小,自己曾陪他讀過四年私塾,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由無知到懂得害羞,多年積累起來的友情和兄妹之情。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沁兒天生麗質,是方圓幾十里無與倫比的小美人。
自古才子愛佳人。周夢淵應該算是個才子吧!
······
曾是已故周先生的丫鬟靈芝,聰明伶俐,善於心計,是周四的外甥女,二十二歲。十六歲那年,經周四介紹,婚配劉家莊,位於喬山之西觀山腳下,有一個三歲小男孩,其丈夫老實憨厚,老實憨厚程度到了要手掌不敢給手背,接近於傻子。
周夢淵提出要去看望靈芝,周四愧恨難當。
「唉!是我害了外甥女。我只想著給找個活兒,讓她掙點銀兩養家糊口,沒想到····回去后,一直發燒,卧床不起,夜夜從夢中驚醒,鄰居說她鬼附身了,請來陰陽先生,拿黑驢蹄子在身上一頓暴打,又叫幾個壯年男子舉著在火上燎烤,頭髮燒焦,衣裳都燃著了····遍體鱗傷啊!人瘦了幾圈,最近才能下炕自己料理了。」
周夢淵見到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這位,哪裡是漂亮俊俏的靈芝姐姐,分明是一位三十歲開外,耕耘桑田的中年婦女呀。
只見靈芝坐在土炕一角,臉色蠟黃,頭髮花白,目光獃滯,夢淵和沁兒進屋時毫無反應。
「靈芝姐,夢淵和沁兒看望你來了。」
多麼熟悉的聲音啊。這聲音,靈芝怎麼可能忘懷呢——
靈芝在周家除侍奉周先生兩口子日常生活還要幫廚,每個月回家兩次,每次兩天。
在她掐指算到離回家只剩下一天時,將和了面的手藏於圍裙之下,回到自己房間用水洗,再將洗手水沉澱后,清水不要,將麵糊裝入一口小口瓷瓶內,塞緊瓶口,夾在包袱里,帶回去給全家人改善生活。
周夢淵從靈芝房門前經過,無意間自窗戶看見了,覺得好奇,想問個究竟,未曾報知,徑直推門進去。
靈芝嚇了一跳,驚慌之下,洗面瓦盆掉落,哐當一聲,摔得粉碎,白花花的面汁子灑落地上,漫延開來。
「恕我不敬。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無論你是做什麼,我都不管,也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見周夢淵目光誠懇,靈芝如實告訴原因及自己家庭狀況。
頗為吃驚。為了家人能喝到一口白麵糊糊,竟然費如此之周折,感人肺腑。
周夢淵對眼前這位自己從未用心關注過的丫鬟姐姐肅然起敬。親自去廚房拿了饅頭和半碗羊肉臊子,送靈芝出了村口才交給她。
靈芝感動不已,又無什麼可以報答少爺的,只能將這份大恩大德銘刻心中,永世不忘。
從此,周家多了一個「家賊」,靈芝家多了一位貴人。
熟悉的聲音,喚醒了靈芝沉睡的心靈,如夢方醒,精神大振,簡短回憶了當夜之事,懺悔不已,再三央求原諒,自己逃跑,也是局面所迫,念及家人。
周夢淵沒有埋怨,反而對她的做法予以正面肯定,「與其坐而待斃,不如逃跑安生。」
悄悄在隔壁茅屋偷聽的丈夫和公公,聽到貴人來了,領著小毛蛋屈膝叩謝。
就連靈芝也禁不住跳下炕欲將磕頭,謝恩懺悔。
阻止一家人不必多禮,周夢淵躬身,雙手將靈芝攙將起來。
站在一旁的沁兒轉過臉,茫然的目光投向屋外。
周夢淵收到做善事的回報,心裡得到一份慰藉,一份自信。
暗暗發誓,要將這次周家被滅門洗劫之事告狀到底,直至將劫匪們一個個送上法台。
可是,告狀需要大量花費,這麼多錢該去哪裡找?
驀然,他想起來了父親曾經對他們兄弟仨講過的兩句遇難時的救命囑咐。
返迴路上,沁兒嚴肅警告周夢淵,「男女授受不親。你剛才伸手抓靈芝姐,行為不當!」
「我那是攙扶。哪裡是抓呀?」
周夢淵嘴角終於掛上了久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