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中求願（上）

?無盡的黑暗裡只餘一方光亮，細看朦朧的光亮之下是一名穿著灰衣布衫的老者，老者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對著遠方虛幻的空間，言詞低微道：「懇請夢神出手，幫幫小老兒，小老兒大去之期不遠矣，可心裡還有記掛。」

說出訴求后，老者靜靜地等待著，他雙膝跪地把頭緊緊貼著地面，他的頭上插著一支墨綠色的長簪，把他那幾根花白稀疏的頭髮高高束在了頭頂中央，再加上他身上的那一身灰色布衫，這樣的打扮很像寺廟裡的道士。

老者等了許久也不見四周有任何變化，他在心裡盤算著這是他第一次求助夢神，能被夢神選擇的機會幾乎是零，所以也就沒有抱太多失望。

老者想到部族裡的先輩們，他們但凡是見過夢神的總是會評價說，每一屆的夢神腦子都有問題，性格也是十分怪異，現在經過驗證這話也不無道理。

老者知曉之前幾屆夢神的規矩，凡是求幫忙的人都得繞著夢境空間學兔子跳，誰學的最像，就有可能被夢神選中。上一屆，也就是他死去的爺爺的那一屆，那個夢神有嚴重潔癖，要見他需得齋戒沐浴，焚香禱告七日。他聽說這一屆的夢神立下的規矩也奇怪的很，說是得連續在夢境空間里出現十九次才有見到他的機會。這比上一屆更難，誰都知道有緣進入夢境空間的機會不是日日都有的，若是沒有很大的契機有些人等一輩子也是入不得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進到夢境空間，原本就是靠著碰運氣，現在看樣子也沒碰成功。

那就算了，老者也不打算多糾纏在此。他抬起一直貼著地面的頭，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按了按跪的有些發麻的膝蓋，打算站起來。

不想正要起來時，他眼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黑影走了過來，能在這種地方來去自如的……，難道是夢神？他居然這麼幸運？

老者見黑影離自己越來越近，此刻他好想把來人的樣子看的更清楚一點，但是先輩的話卻在耳邊響起，「若是有幸見到夢神，必不可直視於他，否則被他的眼神所控制必將神形俱滅」。

這樣的警告把老者嚇的不敢再往前看，雖然他不確定來人是不是夢神，但他想還是得守規矩，管他是不是，賭一把運氣，先拜了再說，禮數周到總沒錯。

於是，老者俯下身體，低下頭顱，身體緊貼於地下畢恭畢敬道：「小老兒今日有幸得見夢神，乃是三生修來的福分，請夢神看在小老兒一片真心的份兒上，允了小老兒心中之事。」

不遠處的人影邁著沉穩緩慢的步伐，走到老者面前，站定。

只見那人身著一襲黑色的螺紋法袍，法袍上綉著古老的銘文，他烏黑的長發全部披散在肩頭，他的面容被他黑色的髮絲遮擋著，讓人無法辨別他的真實容貌，在這個十分幽暗的環境下，他的樣子顯得十分詭異。

他自從來到老者面前就始終無話，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不知名的風吹向他的面容，吹起了他面前的髮絲，這才終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卻見這是一張至多十八歲，少女的臉。這張臉沒有傾城之姿，也沒有傾國之色，只能用「一般」和「普通」這類詞來形容，若是用現代大眾的說法來描述，她就是屬於那種掉在人堆里絕對找不出的人。

少女全身裹著黑色的法袍，看不出她的身形體態，她的容貌也不出眾。唯一能讓人感覺奇怪，甚至是注意到的，要數她的那雙眼睛。

如若是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睛就會發現，這是一雙不屬於十八歲姑娘的眼睛。

少女的眼神中完全沒有這個年齡中小姑娘該有的光彩，她黑色的瞳仁里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像一攤死水，漆黑陰冷。

看見者徹骨深寒，對視者彷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地下跪著的老者一直低著頭，他說完訴求后就一直在等待著對面之人的回應，可頭頂上遲遲沒有聲音發出他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微不可見的活動了一下顏色深厚的嘴唇，話到嘴邊，他又思考了一下，覺得不妥，想說的話遂又被他咽了下去。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對面的少女終於嘴唇輕啟道：「我只是一名控夢師，不是吃人的妖怪？你可抬起頭來，不必害怕。」

奇怪的是，她的聲音卻是和她的外貌一點兒也不相稱，那聲音像一汪清泉水一般，潺潺流過，讓人聽起來異常舒服。

老者在聽到女子的聲音時一瞬間感覺很不對勁，這歷屆的夢神不都是男子嗎？他怎麼聽到了女子說話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還特別耳熟，和他平日里隔三差五會遇上的那個小姑娘的聲音非常相似，不對，就是一模一樣，他查人辨物的能力極強，絕對不會有錯的。

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他也顧不得之前聽到的傳言，他慢慢抬起彎曲的脖頸望向面前的人，在看清楚少女的面容之後，他雖然震驚，但肯定的疑說道：「你是，洛姑娘。」

少女的黑色瞳仁一轉，對上了老者的目光：「你還真是大膽，就不怕我攝去了你的靈魂？」

說這話時，她的聲音依舊清亮，和她沒有光彩的瞳仁看起來很不相配。

「哈哈哈……，你果然是洛姑娘，小老兒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比別人膽子大了那麼一點兒，這下可讓我抓到寶了，」老者高興極了，激動著對少女說道，「小老兒我年歲果然大了，竟然不識得洛姑娘您就是我一直要找的夢神，看我這腦子，早該想到白前輩推薦過來的人怎麼會是普通人？」

「你不必叫我夢神，我只是有操控夢境的能力，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洛笙。再有，我時間有限，說出你所求之事，若然合理，我必助之。」少女看著面前的老者，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但是面容上卻是絲毫沒有露出見到熟人該有的喜色。

「是，是，洛姑娘，你讓小老兒我叫你什麼，我就叫你什麼，你可是我知道的第一個女子夢神。這世界還真是小，果然是認識熟人好辦事，」老者也沒注意到洛笙的神態，他只為自己能有機緣碰到夢神而感到高興，他只著急說出自己的訴求，「就是喜歡您這種直來直去的性子，那小老兒我也不喜歡拐彎抹角，就直說了。您到咱們村落這麼些年了，也知道我這一世犯下的殺伐太多，在年老時才醒悟過來，做善事，隱居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算是贖罪了，我做這麼多善事其實就是想看看自己下一世的命格會如何？，還有若可能的話在臨閉眼之前我還想見一見那比我先去的老伴兒。」

老者說完看了看洛笙，見她面上沒什麼反應，擔心洛笙嫌他太貪心，遂改口道：「若是洛姑娘覺著麻煩就不看我老伴兒了，就，就允諾我第二件事即可，別的我也不強求。」老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決定。

洛笙看了一眼老者，「可以，兩件事我都允了。」

「難道洛姑娘您近來遇上什麼喜事了嗎？怎麼會兩件事都允給小老兒。」這句話一說出老者就後悔了。

原本老者沒有指望兩個願望都實現，畢竟夢神不是普通人，不是想提什麼要求都可以提的。他原就沒想到夢神會允了他兩個願望，但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喜讓他不由心頭一陣激動也沒了顧及，隨口就是這麼一問。問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知道這麼說會不會惹到夢神不高興。雖然他認識洛姑娘，但畢竟洛姑娘是夢神，夢神這樣的人在異世都是最隱秘的存在，如今他見了夢神的真容是洛姑娘不說，還想窺探夢神的私事，若是惹惱了夢神他就得不償失了。

「是有喜事兒，我得趕緊處理完你的事去參加喜事兒。為了讓我能早點兒離開，你就趕緊走吧。」洛笙說著就張開右手，她的右手上憑空冒出一根插著紅色細香的器皿，她把器皿交給老者，仔細解說道，「這是引魂香，可指引你到自己的下一世，同時這支香也是時間表，若是香點在完了你還沒有回到這裡，你的靈魂將永遠被拋棄在夢裡，永世不得超生。」

「規矩小老兒我都懂，那小老兒我就去了。」拿到香的老者生怕自己和洛笙多說幾句話會耽誤了多看一會兒自己來世的前程，說完話他就急忙端著引魂香跑了。

「一大把年紀了，跑的還挺快，希望結果不要讓你失望才好。」

洛笙看著早已跑沒影的老者邊搖了搖頭，她揮動右手，黑色的長袍衣袖之下出現了一把木製座椅，她隨意坐到椅子上去，耐心等待著老者回來。

椅子還沒坐舒服，就見老者從遠處跑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洛笙面前，聲音急切地質問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會……？」

洛笙盯著老者手裡只燃了小半截的香，不說話。

老者剛才看到夢神是自己認識的人，他太激動了也就沒有好好觀察洛笙，尤其是她的眼睛。

現下老者見到洛笙氣定神閑的坐在椅子上，盯著他手中的引魂香看了會兒後轉而睜著一雙狹長的眼眸與他對視，他這才注意到，她普通的外表下，那對沉寂在眼眶裡的黑色眼球。

這一刻，他才知道先輩的話是正確的。夢神的眼睛雖然沒有直接攝取了他的靈魂，卻也就在這一瞬間的對視中，讓他見到了夢神眼睛里的死寂。

那是一雙完全沒有光彩的眼睛，像死人的眼睛一般直勾勾地盯著他，在她的眼睛里，老者完全沒有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就像……就像是……從沒未出現在她面前一般？

這……怎麼……可能？

老者覺著這件事兒處處透著詭異，他開始害怕起來，他顫著聲音問道：「你……你究竟……是誰？為何如此對我？」

「我說過，我是一名控夢師，也是你認識的那個洛笙，怎麼，有什麼問題嗎？」洛笙說道。

老者發現洛笙的聲音不再清亮，語氣十分平淡。

「好，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會看到……看到那樣的場景……」老者見洛笙如此，他急著追問道，只是最後一句話他卻是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怎麼樣的場景呢？」洛笙明知故問道。

「我前半輩子是犯下太多殺孽，可我用了後半輩子在盡量彌補，就是無法高官厚祿生活，但也至少會是個普通人，可為何……為何……我會變成……會變成？一隻――豬！」老者彷彿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最後一個字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