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拉是上海人
?葛少爺開著車風馳電掣地到了碼頭,遠遠地就看見葛老爺和葛太太在碼頭上站著,葛老爺穿著中式的長衫,葛太太穿著中式的旗袍,雖說一副鄉紳做派,但這裡畢竟是美國,葛太太的打扮還好,但葛老爺的打扮則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好在紐約是一個大雜燴的所在,穿著奇裝異服的人並不少見,對於這個穿著長衫的中國佬,美國人的目光略微注視一下便不再關注。那個時候的美國正式烈火烹油的時代,人們眼中除了金錢和金錢帶來的快樂,其他的並不在意。
葛少爺見了葛老爺的打扮,並沒有他鄉遇見親人的驚喜和意外,實在是害怕這位來自中國的老父親,穿著過於怪異丟了中國(自己)的臉面,雖說美國人並不在意,但在異鄉他國生活久了的人,總是自覺不自覺的按照洋人最嚴苛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和自己的同胞。比如現在的葛少爺就很害怕葛老爺的裝扮嚇壞一些少見多怪的美國人,平白地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連忙雇了一個小工將葛老爺的行李搬上了車,付了小費,這才仔細打量自己的爹娘。想來是在海上漂了幾個月,飲食不是很周到,二老看上去有些憔悴,不過精神很好,因為第一次出國,雖說上海是洋場,慣見了老外,葛老爺本身對英語也算是熟悉,但滿大街都是金頭髮藍眼睛的老外,還有人高馬大黑的跟炭一樣的人,難免有些好奇,只覺得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一路上,葛少爺撿著目所能及的地標建築給葛老爺、葛太太簡要的說明介紹。葛太太驚訝的一個勁兒地說「哎呦!」,葛老爺自然是威嚴的,並不說話,但眼中驚訝的神色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待到了公寓,葛少爺照例要僱人搬東西,在葛少爺的意識里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葛老爺雖說現在發達了,但畢竟是窮苦人家出身,見不得葛少爺這副做派,堅持自己拿行李。葛少爺拗不過去,也只得與葛老爺葛太太將大大小小的行李搬了上去。一進門,正好瞧見lisa劉在仔細研讀安德魯的筆記,一派書香門第淑女的樣子。見了葛老爺、葛太太,lisa劉立刻給了西方人最熱情洋溢的歡迎禮。葛老爺、葛太太不知lisa劉的根底,這措手不及的熱情歡迎,讓葛老爺和葛太太暈乎乎的,突然心裡生齣兒子終於長大了感慨來。
待坐定了,面前上了飄著紐約味道的咖啡,葛太太仔細看了看坐在面前的lisa劉,心裡不住地嘀咕:「這皮膚也太黑了,穿得也不精細,那裡比得上上海的小姐。要說登對,還是要找一個上海小姐好。這個談談戀愛就好了哦。」也難怪葛太太對lisa劉的長相不滿意,lisa劉雖說身材高挑,但絕對不是東方女子的纖細,而是有些強壯,畫了一雙高挑的細眉,一雙眯縫眼,鼻樑不高,顴骨不低,嘴巴也不是中國人審美的櫻桃小口。Lisa劉的這個長相頗符合西方人對東方女人的想象,加之西方男人是最喜歡奉承女人彰顯自己的紳士風度的,lisa劉「美」在西方是說得過去的,放在上海可就與「美」不沾邊了。
葛太太這廂正在瞎捉摸。葛少爺已經迫不及待地展示了自己的成果。奉上了煙斗和嗅香杯之後,又鄭重其事地將前幾日從愛爾蘭古董店收羅來的字畫展示出來,最後還要把自己花500美元買的克萊登大學的博士文憑鄭重的拿出來,表情很是得意,頗有自己這些年也是很有出息的意味。本來,這克萊登大學就是一個西貝文憑,內心還有一些惴惴的,但葛太太見了這文憑卻視若珍寶,其他葛少爺真正的戰利品都通通不顧。葛少爺內心那點惴惴登時轉化成了得意。
葛少爺這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葛老爺的眼睛。這一路過來,看著葛少爺的做派真真是到西洋來當闊家少爺了,憋了一肚子氣,正要發作,但看到了自己兒子給你拿的博士文憑,氣已經消了一般,又仔細看了葛少爺的戰利品,居然還有幾頁宋代的書,雖說整個下來不值多少錢,但與10美元比起來,還是划算多了,不由地葛少爺多幾年不回家積攢在心裡的那些怨氣煙消雲散,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手裡這一張博士文憑是花錢買了的假文憑。心裡與葛太太是一個想法,兒子長大了!但為了保持嚴父的威嚴,仍舊是冷冷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考慮到葛老爺、葛太太遠渡重洋,必然是十分懷念中國的味道,葛少爺特意攜lisa劉,葛老爺、葛太太到chinatown找了一個中國餐館,點了滿滿當當一桌子中國菜,算是給二老接風。那個時候,中國意味著野蠻落後,充其量用神秘美化一下中國,東方神秘的國度這種詞雖說有褒獎的意思,但更多意味著野蠻和蒙昧,流落到Chinatown討生活的多少都有一些苦衷,或者直接就是被當做豬玀賣過來的,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懂得做菜,即便是會燒飯的,也就是家常便飯,做不得高等的菜式和精美的菜肴,哪裡有什麼像樣的餐館?果不其然,葛太太看見一桌子黑糊糊、黏糊糊的菜,與上海最常見的街邊的肉饅頭都沒得比,直接嫌棄地說了一句:阿拉上海人,可是見不得這些的,都說花旗國怎麼好,怎麼簡簡單單一餐飯都燒不好。
所謂知子莫若娘,反過來,知娘的也莫若子。葛少爺把葛老爺、葛太太請到這裡來,吃飯不是主要,主要是想讓葛老爺出資資助探險隊的。便陪笑著道:「這已經是能找到的最能下咽的中國菜了,怎麼能夠上海比?您二老不過照顧著胃口,勉強吃幾口,要不外面的漢堡三明治之類的洋玩意兒,一準兒壞了胃口。在這異國他鄉在生了病,我這不孝兒子可不是罪過更大?」葛少爺這貼心暖人的話,一說不打緊,將葛老爺葛太太說的是熱淚盈眶,一個勁兒地說:「兒子長大了!」葛太太想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遠渡重洋,辛苦讀書,每日卻要吃這些難以下咽的飯菜,更是淚水不斷地流,連手上的帕子都弄濕了。
葛少爺見自己的鋪墊基本成功,便與葛老爺、葛太太一塊其樂融融地吃飯。在席面中間順便就把這件事說了一遍,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安德魯借著這件事已經發了橫財了,咱們何方不幹一票?如果成功,老葛家不說一夜成名,終歸會成為有底蘊的家族。
葛太太是沉不住氣的,立刻就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阿拉是上海人,是見不得這些的,什麼探險隊啊科學考察隊啊,都是騙人的行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癟三做得,好好的鈔票拿來做什麼不好,非要做這打水漂的買賣?那還不如炒炒股票和黃金來的實在呢!再不濟,在紐約這個地方買一棟房子也是極好的。
葛老爺倒是沉得住氣的,認認真真地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說道:「阿拉是上海人,做事情是要講規矩的。你說的這是個事情是要從長計議的,沒有人願意跟鈔票過不去。但既然這件事總歸與中國有關,不妨先到上海,再請幾位老先生議論議論總歸沒有壞處的。」
說完了話,還怕葛少爺當著lisa劉的面子上臉面不好看,又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說道:「出洋了這麼久,總歸是要回到上海去謀差事的,我與你媽媽已經替你看好了,永利洋行的一個經理的位置現在空出來了,很有前途的。另外,中國人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總要給我們老葛家留下后,才好出去。到時候你要鈔票有鈔票,要兒子有兒子的,隨你搞什麼科考。我們老兩口子是管不了你的!」
話說到這裡已經很明白,出錢的事情暫時不論,果真是有利可圖的話,也要回到上海計較。一開始這飯吃得還算熱烈,但到了後來頗有一些不歡而散的意思。Lisa劉也是一個有氣性的,飯還沒有吃完,就草草地告辭。葛老爺和葛太太直呼沒有教養,更加堅定了要娶上海本地小姐的心思。
對於安德魯的筆記,lisa劉令人意外地篤定認為是真的。既然葛少爺已經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自然也不必在一棵樹上弔死。Lisa劉自認為自己是有魅力的,平素身邊也不乏熱切的追求者,其中也有一些官宦子弟、富家子女。正所謂東邊不亮西邊亮,葛少爺這邊有攔路虎,其他人處未必就沒有光明路。於是便興沖沖地去參加各類party,聯絡感情,順帶推銷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夠找一個合適的投資人。
但現實很殘酷,lisa劉的計劃說出來,除了葛少爺給了積極的回應,其他人都對此敬而遠之。其實,這件事再正常不過,雖說,這些年,一些大膽之人從中國老了不少好處,上海更是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有關中國的計劃天然地就吸引紐約乃至更大範圍內有錢人的注意,但任憑誰也不會僅僅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筆記本就決定出巨資跑到地球的另一邊去探險,畢竟隨著大英帝國的全球探險,殖民地所在多是,真正留給繼續探險的空白地已然不多了。有這份錢和這份心裡,還不如與國民政*府裡面的官員暗通款曲,做一些買辦的行當,保管穩賺不賠。
Lisa劉碰壁幾日後恍然大悟:要想實現自己的願望,恐怕還是要從葛少爺處著手。便按照中國淑女的婦德委曲求全一番,爭取葛老爺、葛太太的歡心,並最終決定於葛少爺遠赴上海。其實,按照葛老爺和葛太太的本心,這lisa劉無論是家事還是樣貌都不能是老葛家兒媳婦的人選,但可有一點讓葛老爺和葛太太十分動心,這lisa劉到底也是出生在英國的洋妞,娶回家倒可以給老葛家掙不少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