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歡迎光臨地獄

?「為什麼？為什麼我辛辛苦苦寫了三十萬字，卻只有區區不到十個收藏？」

面對著電腦屏幕，名為魏遠河的少年痛苦的撓著頭。在他看來，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寫紅一部網路小說簡直易如反掌。可現實卻如此殘酷……

「為什麼就沒有人肯讀？為什麼……為什麼會如此失敗？」

和許多文學青年一樣，魏遠河當初並不明白讀者究竟想看怎樣的小說。直到現在，他才慢慢明白，脫離市場純屬自我滿足的作品，乏人問津也理所應當的。

「真是可悲。」魏遠河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對潮流的多變感到無奈呢，還是自嘲能力有限……

明明自己的小說是獨一無二的……倘若能證明這一點的話，也許……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胳膊肘打翻了放在電腦桌上的水杯，水灑在了鍵盤上。

……

魏遠河醒來了。

自己這是怎麼了？昏昏沉沉之中，魏遠河想。依稀記得自己正對著電腦屏幕發狠，正打算寫個帖子埋怨當前時代的讀者是何等難以捉摸，然後……然後魏遠河的記憶便中斷了。

難道自己趴在電腦前睡著了嗎？這樣想著，魏遠河睜開眼睛。

「啥……？」

引入眼帘的，是一個歐洲風格的大客廳。厚厚的紅色地毯，壁爐里燃燒著熊熊爐火。而自己——魏遠河就昏睡在一張同樣是大紅色的沙發椅上。

「……」

魏遠河目瞪口呆。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奇怪的地方，而不是自己家裡。

穿越？

「你醒了。」一個聲音自魏遠河身後響起，「我還以為你會再多睡一會的。」

魏遠河回頭望去。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謝頂男子，黑西裝，三角眼，鷹鉤鼻，微微翹起的嘴角好像在微笑，可魏遠河卻無法從他的表情里讀出一絲一毫的善意。

「先自我介紹一下，」男子說，「用便於你理解的話講，我是……一個外星人。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男子用平淡的語氣，訴說著一件在魏遠河聽來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的文學青年盯著禿頂男子看了足足有三十秒，然後開口：

「我信！」魏遠河斬釘截鐵的說。

「你的反應很快……」禿頂男子吃驚道，「比我預想的快很多。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輕易就相信我是一個外星人？」

「看這地毯，還有這沙發，還有……」魏遠河黑著一張臉，對著房間里的陳設指指點點，「我也想過，這會不會是哪個電視台的整人節目，但一來在我的國家這樣的節目並不流行甚至不見得合法，二來我也不認為，有哪家土豪電視台會動用如此之多的資金購買這些昂貴的傢具，只為了搭建一個整人攝影棚。」

「很好。」禿頂男子微笑道，「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

「我也考慮過，會不會我本人已經因觸電之類的理由身亡了，你只是我昏聵心靈在彌留之際的妄想，」魏遠河乾淨利落的說，玩起了他最擅長的梗，「但我剛剛在心中做了一點四則運算，還默背了一首短小的詩歌，並沒有出現任何邏輯或記憶上的問題。我想……我的腦子是正常的。」

一位思想家在天國前遇到了天使，卻要對方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天使呢，還是他昏聵心靈在彌留之際的幻想。魏遠河也稱不上多喜歡這個故事，他只是希望通過玩梗讓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你確實只是在做夢呢？你只是在夢中，自以為自己很正常呢？」禿頂男子沒有接梗的意思。

「我們能繼續我們的話題嗎？」魏遠河怒道，把矜持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就在我想剛剛那些事的時候，我一直在用手擰的大腿——那疼痛告訴我，我並沒有在做夢。」

「好吧，好吧。」禿頂男子道，彷彿對魏遠河的表現非常滿意，「你的判斷大致不錯——只有一點我要補充，雖然你並沒有觸電而亡，但你的鍵盤的確漏電。你沒有發現你碰倒了水杯。」

「鍵盤是5V電壓，5V的安全電壓是絕不可能電死人的！」魏遠河咆哮。

禿頂男子聳聳肩，示意魏遠河說得沒錯。

「我不是小說人物，是不會因為鍵盤漏電而穿越……」

「好吧，好吧，你當然不會，」禿頂男子溫和的說，「你只是偶然被我選中了，僅此而已。」

「我可以理解為，」魏遠河皺眉，「我是被你綁架了嗎？」

「我沒有惡意。」禿頂男子聳肩。

「說不定還有其他地球人也曾被你——算了。說吧，把我綁到這個鬼地方來，究竟有什麼事？」

魏遠河可不覺得，這位禿頂星人會貪圖地球人的贖金。

「跟明白人說話就是省力……」禿頂男子輕笑道，「我就直說了，我只是想請你幫一個忙而已。只要你完成了我交給你的任務，我就送你回去。」

「就算你在騙我，我也沒法反抗，」魏遠河頹然道，「講吧，你有什麼要求？」

「我會送你離開地球……」禿頂男子慢悠悠的說，「確切的說，是離開這個宇宙。」

「你不是外星人嗎？難道你……」魏遠河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外星人，那只是便於你理解的說法。我和我的種族在諸多宇宙之間漂泊……」

「……就算是我也是讀過好些網路小說的，」魏遠河小聲嘟囔，「你直接說你是主神什麼的我還理解的快一些。」

「我不是主神。」

「那你能把人送進動漫小說的宇宙里嗎？」

「大部分可以。」

「你還敢說你不是……」

「說起來可能有點複雜……」禿頂男子沒有繼續接魏遠河的話茬，「你或許讀過一本叫做《時間簡史》的書。」

「霍金的？」

「沒錯。那裡面有介紹過人擇原理。」

「我知道，」魏遠河點頭，霍金真是太偉大了，雖然這個原理他在書中也只是順便一提而已，「如果我沒記錯，這個原理的內容應該是：『我們的自然規律為什麼是這樣的？因為我們就在這裡』。」

「說得好，」禿頂男子稱讚道，「用你能理解的話說，你們宇宙的圓周率之所以是3.14多一點，不是因為別的，而且因為你們恰好生活在這樣一個宇宙中；地球的環境，比如說重力加速度是9.8m/s^2上下，生活在地球上的才會是『你們』。有些科學家疑惑為什麼自然常數是如此巧合，多一點少一點生物就無法產生，其實根本沒有為什麼……如果自然常數不是你所知的那樣，要麼你們就不會產生，要麼產生的就不是你們了。」

「我不擅長物理——但那些無所謂。總之，你要主張不僅存在我家鄉宇宙以外的宇宙，而且任何宇宙都有可能存在嗎？」

「沒錯。事實上，宇宙的數目是無限的。」

「那麼說……」

「宇宙的數目無窮無盡，」禿頂男子悠悠的說，「所以，哪怕是你所熟悉的影視小說中的世界，只要加以時間尋找，在理論上，總有一天能找到一個一模一樣的來。」

「就像猴子在打字機上亂敲，總有一天能敲出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魏遠河喃喃自語的時候還不忘記繼續玩梗，「真是可怕……

「但也很浪漫，不是嗎？」禿頂男子眼中光芒閃爍。

「你是要把我送到其中一個宇宙去了？」魏遠河警覺的說。

「是的。我交代給你的任務很簡單，你去那裡生活一段時間……等我採集夠了令我滿意的數據，我就把你送回地球。」

「我可不認為我能在一個物理律和我們宇宙完全不同的地方生活。」魏遠河低沉道。他還能怎麼樣？敲禿頂星人的竹杠，讓他給自己發金手指嗎？

「技術問題交給我。你就當你成了穿越小說的主人公就好。」

「可我不是穿越小說的主人公！」魏遠河激動的說，「鬼知道你要採集多久的數據——」

「我想你保證，」禿頂男子平淡的說，「會在你壽命終了之前把你送你地球。到時候，我甚至可以讓你重返青春。當然……如果你在這之前意外死了，我就沒法子了。」

「如果回到地球，還是我失蹤的時間點嗎？」雖然心裡恨得牙痒痒，魏遠河最終還是克制住了殺掉禿頂男子的嘗試。

「那是自然，」禿頂男子說，「不管你在其它宇宙度過了多麼漫長的時間，地球上都只是一瞬而已。」

「為什麼是我？」

「只是隨機篩選的結果罷了。你中彩票了。正如你所預料的，你也不是第一個被選中的人。」

「如果你們以前送過別的地球人去其他宇宙，為什麼我從沒說過有人從異世界回來？」

「是你的話，」禿頂男子哈哈大笑，「你會告訴別人嗎？」

「……好吧。我沒有和你提條件的能力，但我希望你能言而有信，」半晌，魏遠河頹然道，「另外，我還需要那個世界的基本信息。」

「你可以安心，」禿頂男子說，「我是不會把你送往一個必死之地的。相反，我會給你準備最好的條件。比如，我會讓你通曉當地社會的語言，事實上……」

「語言能告訴我們很多關於當地社會的信息，」魏遠河自語，「語言和語言是差距很大的。地球上一些落後民族的語言，沒有超過四的數字，卻能用幾十個發音迥然不同的詞語形容牛的皮毛。只要分析一下語言中的特有辭彙，就……」

禿頂男子連忙制止了他文青式的喋喋不休。

「不需要那麼麻煩，」他玩味的說，「你要去的是一個你熟悉的地方。」

「什麼？」

「你自己創作的小說。我會把你送往那個宇宙。」

從剛剛開始，魏遠河的心就沉甸甸的。可現在，他感覺到，他心中再一次充滿了希望。

「這話當真？」魏遠河聲音顫抖的問。

「自然，」禿頂男子信誓旦旦的說，「我會讓你學會那裡的語言，還會賦予你和你筆下的主人公同樣的天賦。我想，有了這些條件，你應該能在那裡活下去了吧。」

「我的主人公是個真正的天才。」

「我能把你也變成真正的天才。就算是躺著睡大覺，也能出人頭地的天賦……」

「你就不能直接給我個『系統』之類的外掛嗎？」

「可以開始傳送你去那個宇宙了嗎？」禿頂男子無視了魏遠河在金手指方面討價還價的企圖，「還是說，你想先靜一下心？」

「現在就可以——但我最後還有一個問題要問。」魏遠河說，「你將我們的見面地點布置成這樣……有什麼原因嗎？」

「就是你想的那個原因。」禿頂男子笑道。

「這是法國思想家薩特的戲劇作品《禁閉》中出現的地獄場景……」魏遠河喃喃道，「天吶，法國佬的戲劇！想不到，你居然會對地球文化有興趣？」

《禁閉》這齣劇描述了死去的三個人在一個寬敞的大客廳，三個悲哀的靈魂相互糾纏和追逐的故事。

「我確實是有興趣，」禿頂男子說，「否則，也不會打發你以人類的身份，去一個你所熟悉的宇宙了。畢竟，單純實驗的話，怎樣都無所謂。」

「好吧，」我們的文學青年嘆了一口氣，「你怎麼說就是怎麼樣。我也沒有辦法反駁你。準備傳送吧。」

禿頂男子審視著魏遠河。他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很少見到你那麼有趣的傢伙，」禿頂男子呵呵大笑，「看在你讓我好好的高興了一把的份上，我就破例提醒你一點特別的信息吧。」

「你想說什麼？」魏遠河心中一緊。

「請問，」禿頂男子嚴肅的問道，「你的本質是什麼？什麼才是你？單單是肉體嗎？」

這算什麼？某種禪機問答嗎？

「不，我認為思想也……等等，」魏遠河忽然明白了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你剛剛讓我準備傳送，可我從沒有說過，要把你的身體也傳送過去。物理規律不同，傳送起來太麻煩了……我只會把你的思想送過去而已。」

「什麼——」

「無論外表如何改變，你依舊是你。一路順風。」

哪怕魏遠河自詡涵養和道學先生一樣好，他也忍不住要開口大罵禿頂男子了——但來不及了。罵聲還沒有出口，魏遠河的身體就撲倒在地，而他的思想——已經被送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時空。

「你很聰明，」禿頂男子看著倒地不起的魏遠河，「你意識到了這座房間布置的典故乃是《禁閉》，卻忘了《禁閉》這齣戲劇的主題。」

「『他人就是地獄』，」禿頂男子說，「在這裡，我就是你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