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桐月被接二連三的事鬧得有些懵,拍了拍腦門,重新拎上食盒往外去,邊走邊說:「反正我這腦袋也不靈光,姑娘怎麽說怎麽做,姑娘都是對的。」後面一句話重複了幾遍,還拿手朝臉上一頓搓揉,目露堅定,抬頭挺胸地出門去大廚房取暮食了。
沈卿卿卻被這耿直的丫頭逗得笑出聲。
玄靈觀主殿內燈火通明,元臨就立在殿中。他居高臨下望著跪地的觀主與一眾弟子,右手輕輕搭在腰間的配刀上,一身肅殺之氣,極是懾人。
玄靈觀的觀主四十餘歲,她滿臉惶恐,時不時抬頭看元臨身後的慈航普渡天尊,心中不斷念著凈心咒,好像這樣她內心才能安穩一些。
那麽久以來,玄靈觀可是第一回攤上被官兵搜觀的事,而且面前這位氣勢懾人的大人也不說清是怎麽回事,只讓她將所有弟子聚集,還親自挨個地看,可是看過後又沒有了下文。
他就在殿中那樣站著,不言不語,像是在等待什麽。
觀主跪得腿都發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十分難挨。
「大人。」隨著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終於打破了殿中讓人感到窒息的凝重。
元臨看著來人頷首,那人就道:「大人,都已經仔細搜查了,香客住的院子也都找過,並沒有發現。」
來人正是剛才去搜過沈卿卿院子的那個副尉。他奉命將整個道觀都搜索一遍,不要說道姑打扮的人,就連臟掉的道袍衣角都沒有看見。
沒有?!元臨本就冷峻的眉眼一斂,氣勢更加駭人,似乎下刻他就要血洗這大殿,戾氣盡顯。
玄靈觀的觀主最會察言觀色,見到他這樣的神色,嚇得直接就癱軟在地上,嘴裡連聲喊,「大人明察,玄靈觀一向樂善好施,定然不敢藏奸惡之人!」
觀主不出聲還好,這一喊就叫元臨目光冷冷地睃了過去。他似是笑了聲,似乎又沒有,慢慢踱步到那觀主跟前,用刀鞘抵著她下巴。
觀主尖叫一聲。即便這刀沒有出鞘,也能將她嚇個半死。
她身後的道姑們也都嚇得瑟瑟發抖,面無人色。
元臨就這麽居高臨下看著她道:「那個小道姑呢?你將人藏哪裡了?!」
道姑,什麽小道姑?觀主抖著唇,害怕地澄清道:「大人、大人明察啊,我的弟子都在這處。三十一人,一個不少,若是大人不信……大人不信。」觀主突然想到一根救命稻草,磕頭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們觀里的弟子名冊!」
說到這,幾位膽大一些的小道姑亦上前替觀主澄清,大殿內變得吵吵鬧鬧,場面有些失控。
元臨太陽穴突突地跳,卻堅信是觀主撒了謊,是在包庇那個小道姑。
正在元臨起了見血讓她們說實話的念頭時,一位扈從裝扮的人來到大殿,看著觀主跟幾個道姑抱頭低泣,擰了擰眉,「元大人,怎麽都哭了,公子可不是這般交代的。」
元臨冷冷地看過去,若有似無地笑了笑,「秦扈從這話真有意思。」什麽叫都哭了,他瞎了嗎?
秦晉沒理會他話里的譏諷,面無表情地遞過去一封信,「公子剛收到的消息。」
元臨這才緩了神色,將刀掛回腰間,把已拆過的信抽出,一目十行。
慢慢的,他神色變得鄭重,「公子呢?」
「在觀里東面的殿宇里。」
元臨轉身吩咐下屬先對名冊,留下話,若是盤問中有人對不上名冊寫的內容,就直接扣下。
道觀東邊的殿宇內,嬴戎正站在一處供奉有牌位的地方,元臨前來時就見立在燭光下如松一般的挺拔身影。
「公子。」元臨上前一禮,冷峻的面容中多了分恭敬。
嬴戎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問:「那個小道姑沒有找到?」
這話直戳元臨心窩,叫他心中更是煩悶,聲音也低了幾度,「還在找。」他真不太想承認。
嬴戎輕輕笑了聲,「倒是第一回見你吃虧。這事先放放,所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信你看過了,先處理要事去吧。」
「我——」元臨說了一個字,將被小道姑惹出的怒火壓了再壓,「我這就去,公子呢?」
「這地方景緻不錯,也許會再待個幾天。」嬴戎沒有給準確的答案。
元臨也不好再問,朝他施一禮,轉身回大殿。
只是他到底不甘心,還是等到對完名冊,卻仍沒有理出線索與頭緒,才忍氣撤離。
元臨離開的事很快就報到了嬴戎那,他伸手摩挲著牌位前的竹枝,眸中有著淺淺笑意,「他是該生氣的。」都城素有鐵血手腕之稱的元大人,擒一個小道姑居然失了手,傳出去可不是要叫人笑話?
秦晉站在他面前,面上全是不以為然。不過就是心思深沉一些,手段狠辣一些,給個虛名就端上了?「公子,夜深了,屬下已讓人備好客院。」
「不必了,下山吧。」
下山?秦晉疑惑地跟上已轉身的嬴戎,「不再尋那個無機子了?」
「今日鬧了那麽大的動靜,不必找了。」嬴戎拾階而下,看到滿地月華。他微笑著繼續說:「無機子可是墨派傳人,墨派除了機關術,還會變幻的陣術。他不想讓人找到,估計誰也別想見他。」
秦晉聽著心裡就犯嘀咕了。公子這話明明是知道結果,既然知道會無獲而歸,還巴巴跑這一趟做什麽?
彷佛看出了秦晉的疑惑,嬴戎難得地做了解答,「是聽過青州府先前一個縣令的事蹟,他在這兒,便前來拜祭一下。」
拜祭……秦晉回身往昏暗的殿內看去,殿內的兩個牌位寂然直立,透出沉重壓抑的氣息。
秦晉說:「屬下也有聽聞過這沈大人的事蹟,是位好官,就是可惜了。」
嬴戎卻沒有再說話,於月夜中且行且遠。
山下早已有華蓋馬車在等候,嬴戎登上馬車後,自有人將竹簾放下,他喊了秦晉一聲,隔著帘子吩咐道:「讓人去客院暗中再打探,尋一個耳後有著一點硃砂痣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還長著雙好看的桃花眼。」
秦晉怔了怔,旋即恍然。這個小姑娘應該是那個偷聽公子說話的小道姑,有細緻的特徵,公子卻沒有與元臨提起。
他心裡就生了個想法,他們公子是故意要看元大人的笑話?
夜月下,由峿山往青州府城的官道塵土飛揚,元臨帶著一眾屬下在趕路。
連續跑了兩個時辰,元臨在一處空曠的山腳勒了韁繩,下令就地休整。
峿山離青州快馬半日可到,他們能在明日傍晚前就入城,正好趕在那批酒囊飯袋的前頭,不會引起懷疑。
一行人未用暮食就下了山,侍衛們已自行生好火堆,拿出乾糧就著清水解決溫飽問題。
元臨並不感到餓,坐在一邊抽出配刀,拿了乾凈的帕子一點點地擦拭著。
幽幽的月光落在那擦刀男子的身上,如霜似雪,更顯得他氣質清冷斐然。
元臨離開玄靈觀,腦海里還留有小道姑的事。
第一回在女子身上栽了跟頭,要說立即就忘記,不太可能。他沉默地擦著刀,細細回想對方的面容,發現除了她那極亮的眼眸,其他的細節又記不太清楚了——但她肯定還藏在道觀里。
元臨思來想去,只有這個結論,就是不清楚那些道姑是怎麽將人藏得那麽嚴實,名冊更是絲毫破綻都沒有。
總之,他不信人會憑空消失。
這一靜下心來琢磨,他腦海里閃過什麽,表情先是錯愕,旋即整張臉都陰得能滴出水來。他發現自己先入為主,導致判斷偏差了,或者……她根本就不是道姑!
所以那個名冊才能跟在場所有的人都對上。
元臨想到自己不該犯的疏忽,異常惱怒。當時混亂,他又被挑起了怒氣,就變得不那麽冷靜,合該是那丫頭片子好運氣了!
他擦著刀身的手突然一頓,無意間,指尖摸到一處不平。
奇怪的觸感讓他皺了皺眉,當即將刀身橫在眼前,如霜的月華下,刀面泛著幽幽冷光,平整似鏡面的刀身居然凹了小小一塊。
什麽時候傷著刀了?
元臨盯著那痕迹,猛然回想起在山林間對方使詐的事,當時他抽刀擋了一下襲向下身的那枚銀子。想著,他又用手去摸那個凹痕,有著深深的懷疑。
一顆銀子,有那麽大的殺傷力?能將他精鐵做的刀身砸凹了?
不對,應該是說,那個狡猾的小丫頭能有那麽大的力道?
就算是弓弩恐怕也只能將他的刀傷成這樣吧,或者……力道還不如。
元臨又陷入沉思,越想越覺得那丫頭不簡單,當時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他並沒看清她是怎麽丟出銀子的。
有了新的發現,那種想將人抓住的念頭就更甚,他揚聲喚人,吩咐道:「你折返回去峿山那個道觀暗查,查客院住著的人,十四到十八歲左右的小姑娘,不要驚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