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故人
芬州城,玉府別苑。
卯時剛過,單月兒便在一片甜絲絲的花香中夢醒。連日來的鄉間生活讓她早已習慣了早睡早起,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感覺渾身疲累得很。
單月兒打著哈欠,伸出嫩藕般的臂膀,卻發現它們竟未著寸縷。這……她一直習慣穿著衣裙入眠的,今日這是?腦中一片恍然,她後知後覺地想要起身一探究竟,卻發現自己的腰身正被某人的鐵臂牢牢拴著,一分也動彈不得。
抬眸望向玉清風那清俊的睡顏,單月兒俏臉兒一紅,她聽到從自己口中溢出了輕微的嘆息聲。這一刻,她顧不得羞怯,只想順從自己的本心,如同被蠱惑了一般,以手去描摹他的側臉。
其實,懷中的人兒一動,玉清風就醒了,只是他貪戀這難得的溫存,選擇了假寐。感覺到她那柔弱無骨的小手兒在自己的臉上作亂,他習慣抿起的薄唇彎,出了幸福的弧度。
「醒了?」只聽的他那略帶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單月兒臉兒一熱,忙要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扣住。
玉清風將她粉嫩的掌心湊到唇邊吻了吻,方才肯放手。瞧著單月兒不說話,只是害羞地低頭,不敢看他。他啞聲一笑,扣著她腰身的手緊了緊,又道:「昨日娘子怕是累壞了,何不多睡一會兒再起身?」
單月兒搖搖頭,道:「我不放心早兒,還是先去瞧瞧他。」
「也罷!」玉清風起身撈起身旁的長衫穿上,又道:「本王先陪娘子用早膳,隨後再一道去瞧瞧無雙。」
單月兒點頭,也跟著起了身。
不多時候,伺候梳洗侍女依次走了進來,房間里夫妻獨處的曖昧氣息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院子里飄進來的依蘭花香。
沾滿花汁子的象牙篦梳在如瀑的烏髮上,單月兒深吸一口氣,只覺沁香滿鼻。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流轉,她一抬頭,透過銅鏡看到玉清風正靜靜垂立在幾步之遙,定定望向鏡中的自己。
她微微轉頭,笑道:「王爺,這院子里的依蘭花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全數摘了下來,製成依蘭花膏。能夠為人所用,也算不辜負了這花的一世春光。」
玉清風身形未動,只是那雙黑漆漆的丹鳳眼亮了亮,他彎了彎唇,道:「如此小事,娘子拿主意便是。只有一事,娘子定要答應我!」
單月兒見他應地痛快,也不問什麼事,忙道:「什麼事,我答應便是。」
「有什麼事儘管差人去做,千萬別讓自己累著。」不知何時,玉清風已緩緩走向她。他邊說著,邊撩起她披在肩上的長發,放在鼻尖兒嗅了嗅,末了,緩緩又道:「累壞了娘子,為夫可是會心疼的。」
單月兒沒想到他會當著侍女的面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忙拍掉他的大手,輕聲道:「好了好了,月兒都記下了。王爺方才不是說餓了,何不去看看早膳擺好了沒有?」
玉清風知道她這是害羞了,想要支開自己。也不戳穿她,只點頭道:「那好,本王先去替娘子瞧瞧早膳都備了些什麼。」說著,出了內室。
其他幾位伺候梳洗的侍女也跟著魚貫而出,轉眼間,內室只剩下了單月兒,並那位替她綰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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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今日想梳什麼髮式?」那姑娘微微抬起低垂的小腦袋,輕聲問道。
單月兒扭頭打量著身後的人兒,只見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衣裳,頭上挽著雙垂髻,白皙的皮膚,彎彎的眉眼,說不出有多漂亮,卻自成一派少女的風流。因道:「這天氣熱得人難受,便綰個凌雲髻吧!」
少女低頭應是,也不多話,手中的梳子卻不停,三下兩下,原來披散在肩的烏髮便在她手中成了整齊的髮髻。末了,她在髮髻上簪上飛鳳金步搖,在額上墜上明珠眉心墜,在雙耳戴上明月璫。
單月兒瞧著她利落的手法,心下甚為滿意。彩裳嫁人之後,她身邊可以信任的,便只剩下小巧一人。偏那小巧雖然忠心,做事卻不周全。跟了她這麼久,看到王爺還是嚇得雙腿不聽使喚。再看眼前這位姑娘,雖只有十四五歲,卻在他們夫妻二人面前不卑不亢的,更難得的是有著一雙巧手,實在是一位可人兒。
思及此,單月兒贊道:「好一雙巧手,不知姑娘師承何人?」
那侍女忙跪下,回道:「王妃不嫌棄奴婢愚笨罷了。奴婢命苦,生來就是伺候人的,這綰髮的手藝,也是伺候主子的時候學的。」
聞言,單月兒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道:「起來吧!跟我說說,在這兒伺候多久了,家裡可還有什麼人?」
那侍女也不扭捏,回道:「回王妃的話,奴婢香草,原是天朝金陵人,金陵的甄家事奴婢的主家。」
單月兒聽了,心下大驚,問道:「你既是甄家人,那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那香草抹了抹眼,泫然欲泣道:「回王妃的話,甄家被抄了,家裡上千口人,死的死,賣的賣。奴婢是甄家的家生子兒,父母和哥哥都在甄家當差,一個也沒能倖免。是奴婢,奴婢命大,被人販子帶到這茜香國。幾個月前,玉總管為這別苑選婢女,他可憐奴婢年紀小,便將奴婢留了下來。」
看著淚流滿面的少女,單月兒心徹底軟了下來,她站起來替少女擦拭眼淚,淡淡道:「既如此,香草,往後,你便留在我身邊伺候吧!」
那香草哪裡有不應的,忙扣頭謝恩。
單月兒扶她起來,笑道:「你該知道,我亦是天朝人。在這茜香,我們算是未曾謀面的故人,你以後好生跟著我,我必不會虧待了你。」瞧那香草還如孩童一般抽噎著止不住淚,單月兒又道:「好了,快些下去收拾收拾,今日便隨我回玉府吧!」
她是甄家的婢女,她是賈府的女兒,她這婢女是真的,她這女兒卻是假的,真真假假,賈賈甄甄,都是這漫漫紅塵的一粒粟罷了。既然有緣在這遠離故鄉的海島相見,權當是故人再聚首吧!
單月兒出了內室,玉清風已兀自在餐桌旁呆坐了良久,他瞧著單月兒眼眶泛紅,忙問道:「是不是那丫頭惹娘子生氣了?」
單月兒忙搖了搖頭,隨即說了那香草的身世,末了,又道:「既然有緣,我想將她留在身邊伺候。」
玉清風正想著如何討好自家娘子,自然是沒有不允的。
夫妻二人一邊用膳,一邊閑話家常,氣氛尚好。誰知,玉清風剛一停箸,便聽得敲門聲起。
玉清風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應道:「進來!」
話音剛落,便見玉臨風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他彎腰垂首道:「見過王兄、王嫂,二位讓臨風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