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Chapter53
昨兒半夜裡落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夜雨，今兒晨起便覺有絲絲涼氣侵人。
楊裊接過侍女遞過來的帕子三兩下隨意擦凈了手，蹦噠著就要出門去，奶娘趕忙一把拉住他，往他懷裡塞了個手爐才肯放人：「小公子呦，您可別忘了這個，您帶你去，娘娘見了定會欣喜的。」
這手爐是個精緻的女孩子家物事，內置炭火，外加獸皮罩子，可以抱在懷裡，亦可以攏在袖中，是洛陽勛貴女兒家們喜愛之物，冷天出門人手一個，各有精巧之處，很是風靡。甚至於一些男子也會圖一樂呵，出門揣一個，做些與女子勾言搭話的可人物。
他手裡這個是個白兔皮的，圓滾滾的煞是可愛，手柄上掛了個綉著海棠花的小飾品，女兒家抱著定是平添幾分嬌俏，可他一個大男人懷裡就別提多彆扭了。
楊裊自認他慣是個頂頂有氣概的大男兒，從不學那些矯揉造作的男子作態，更別提靠這些個女子物事取暖的了。可他盯著懷裡的手爐看了會兒，還是仔仔細細攏進袖裡，辭別了奶娘出門了。
這是幼年時，家裡逢亂，母親決意上普渡寺時熬紅了眼睛做給家姐的，本是姐弟倆一人一個，卻因他年幼好玩，弄壞了一個。
那一個亂七八糟的冬日裡，姐弟倆不敢跨出院門一步，除了一個奶娘，身邊再無一人伺候，冷日里全靠這個手爐撐了過來。後來聽得奶娘說，他那時還不曉事，以為這是個真兔子，央著家姐和兔子玩耍說話，獃頭獃腦的讓人很是樂了一段日子。
家姐進宮前，把這個留給了他，他那時不肯要這彆扭物事，被奶娘嘮嘮叨叨說教了一番，才知道其中緣由，後來家姐病重，每次他進宮便都會帶著這個手爐同去。
他知道，家姐在宮裡頭心裡不快，以前那些日子雖苦，可她是常笑的，如今進了宮，榮華富貴倒還生出病來，帶著這東西去，不期望她能認出自己，可多少……能讓她心裡好受點。
宮轎早早地就等在外頭了，楊裊撩開袍子上了轎就急匆匆地出發了。
轎子走遠后，一直站在側門后的王氏收回了目光，戴滿珠翠的白嫩雙手撫摸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漂亮的眼睛里情緒複雜。
這邊，轎子從承乾門入，過門十步就停了轎，轎夫抬著轎子從小側門退了出去，楊裊舉步正要走，一旁的公公忙道：「大人大人，咱不去長秋宮，娘娘如今在清泉宮呢，陛下說了，長秋宮雖適合娘娘養病，但始終是離太雍宮遠了多有不便，還是照原樣住清泉的好。」
楊裊點了點頭，未發一詞。
公公賠笑，忙弓著腰上前引路：「大人，請吧。」
清泉宮，楊裊讓通報的嬤嬤噤了聲，剛踏進清泉宮的寢殿門，就被一飛來之物迎面砸上面門，他扯下一看，原來是揉成團的宮裝一件，不待他有所動靜，翻箱倒櫃念念有詞的人便衝過來緊緊抱住了他。
他被摁住了腦袋，氣息不暢地擠出話來：「啊，啊姐，你快放開我~喘不上氣兒了！」
楊芷手忙腳亂的放開人，拉住了人仔細去瞧，語氣急切：「小弟，你可嚇死啊姐了，這是去哪兒了？」
楊裊一愣，不過片刻功夫便展開了笑顏：「啊姐，不必擔心，我只是餓了，去廚房找了點吃的，無礙。」
楊芷把人按坐在軟凳上，手忙腳亂地倒茶：「快快，今兒天冷，快喝點熱茶暖暖身子。」說罷便兩手捧著楊裊的臉瞧：「可憐見的孩子，都瘦了一圈了，以後長不高可怎地了得。」
楊裊依言捧起茶來喝，只覺得這清冽茶水喝在嘴裡，卻是止不住地發苦。
啊姐她，如今怕是當二人還在幼年時了……
姐弟倆又好一番敘舊，直到酉時三刻，宮人好不容易把皇后哄睡了，才著人把他送出了宮門。楊裊懷裡揣著皇后縫製的護膝和暖手，眼眶發紅。
「小武，掉頭，上普渡寺。」
趕車的書童一愣：「公子？咱不回府里了？」
聽楊裊不耐煩地嗯了一聲，書童為難地說道：「可公子，老爺還等著我們回去呢，您看這？」
楊裊一腳踢向了車壁：「我管他說什麼？！掉頭！」
這一腳踢得狠，馬車一通晃悠，書童被嚇得不敢再說話，忙收了繩子掉頭往普渡寺而去。
……
這天夜裡，石崇定下了決心，當夜便囑咐珠娘收拾打扮，攜她上了普渡寺。
珠娘不明所以，卻也只得聽命，想起一同進府的六娘就是上普渡寺去伺候了老夫人，心裡雖疑惑，但還是暗自欣喜，期盼與舊人重逢的雀躍之情藏也藏不住，半路便表露無遺了。
石崇想起今日早朝，出門前珠娘囑咐自己帶上的護膝，嘴角不自覺地就勾了起來。
黑鱗在一邊看著這一幕，抱著長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心裡頭卻在想，他們家公子可真是太好哄了，人家不過是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就高興成這樣了，這以後可如何了得？
三人輕車熟路地上了山，於日落之前便趕到了山腳。
普渡寺是洛陽的大寺，善男信女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宮貴族，候府宗親，佔地頗廣，綿延千里不絕，殿宇輝煌，氣勢恢宏。最絕的是高地建寺，常年雲遮霧繚，有仙山福地之稱。
民間都有一說法，仙山福地，普渡眾生，上達天聽，福澤世人。
這其中的上達天聽，說的便是普渡寺高地建寺，通往山下凡塵的八百八十八級階梯。
這通往寺廟的八百八十八級階梯，視線不見其盡頭，半數隱沒在高空雲霧之中，就算是武藝高強之人也得費些功夫，何況是普通人呢。
這不，自認為體力還不錯的珠娘現下還未爬一半，便覺手腳不聽使喚，隱隱有墜落之感。
見前面二人已走遠，夜色闌珊中只依稀辨得清一襲白衣的公子背影，身後又是一片不知延伸到何處的黑林子，咬了咬牙埋頭去趕。
體力不支再抬頭時，卻見冷著一張臉的公子就站在自己上一級台階上看著自己。
珠娘滿頭滿臉的汗水，勉強笑了笑，雙腿便不聽使喚地軟了下去，公子伸出一雙長臂把人摟住，一邊去拿了水囊餵給珠娘，語氣冰冷異常：「叫你逞強！現下知道錯了吧？」
珠娘實在無力動作，軟軟地癱在溫暖的懷抱里小口小口喝著水，想起自己上山前拒絕了公子的相助，信誓旦旦的樣子，實在汗顏得很：「公子教訓得是，是奴婢太不識好歹，讓公子費心勞神了。」
卻見公子一張冷臉頓時更冷，猶如冰塊上澆了水一樣寒氣四逸，珠娘忙不迭要起身，卻突然被公子打橫抱起。
公子步伐堅定，懷裡抱了一人卻還氣息平穩，穩穩地抱著她前行，這時珠娘才知道了練武之人的好處。
她驚呼一聲，不敢再言語，乖巧地依在公子懷裡，強烈霸道的氣息熱乎乎地撲在耳邊，珠娘的耳朵不自覺地就紅了，她避無可避，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石崇看她如此乖順，竟也覺得心情慢慢地好起來，在珠娘看不見的地方愉悅地勾起了嘴角。
心裡想珠娘行為習慣雖略有不同，可這掘強好強的小性子，可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一直都是，讓他愛不釋手的模樣性情。
重來一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