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離間
「理是這個理,蘇學士說陳麒和鄭崙鐵血無情我也有所耳聞,可你舅舅難道就是什麼……呃……」徐孚面對蘇曉塵,總有些不好意思當面罵他舅舅。
「徐將軍的意思我明白,我舅舅確實也不是什麼心善之人,但他至少明白一點,若激起民沸,於守城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他不會像陳麒和鄭崙那樣輕易就動了百姓的性命。而且他一直想利用地勢較低的南城百姓當成天然的屏障擋在西北角的皇宮之前,在他的盤算中,百姓還有別的用處。我現在設下這十八國伏城之計為的就是讓他覺得百姓中已混入了敵軍,既動不得又信不得,然後逼著他將兵勢退守高處。這樣一來,帝都的百姓就暫時無虞了。」
「原來如此……蘇學士果然深謀遠慮。」徐孚捏著酒杯,細細體味他的話,覺得大有深意。
鷲尾拂起衣袖替蘇曉塵又斟了一杯:「不是奴婢自誇,家父當年也是京中博學之士,奴婢自小就見過不少青年才俊。但如蘇學士這般廣博多聞者,確實少見。連孤僻之地的偏遠小國都能一清二楚……」
蘇曉塵嘆道:「也許這就是機緣巧合吧。這一些都是我從小就聽舅舅閑暇無事時偶爾提及的,看似這些學問記了也無甚大用,他不太在意。然而這世上哪裡有真正無用的學問,一時用不上也只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說起來,我舅舅現在一定想不到他之所以會中計正是因為他精通外交,這便是世事無常了。」
他站起身來走出帳外,望著天際星辰寂寥,一時心中的感觸好像潮水湧來,不由自言自語道:「佑伯伯,他終歸養了我十七年,有些事,我還是會不忍心做。我也說不出到底這麼做是對還是錯,佑伯伯說只憑本心行事,天地無礙,便可不用糾結對錯。但為什麼……我還是會這麼難受呢。佑伯伯,這一步我到底走得對也不對……」
正心事重重時,他聽得耳邊有人悄聲道:「哥,你真打算和爹對陣廝殺么?」
妹妹葉茵。
蘇曉塵見她一臉憂色,知道她的心思。
父兄各一邊,哪一邊也幫不得,男人之間的戰爭一旦爆發,豈會輕易善罷甘休。事到如今葉茵仍然不知道哥哥蘇曉塵與父親之間其實並無血緣,蘇曉塵也不忍心將真相告訴她。
倘若她開口問了,他也許會說,但只要不問,他就還想維持舊日兄妹的情誼,因為一旦說了,他也不知道葉茵看自己的目光是否就會生疏許多。
葉茵見蘇曉塵沒有作聲,越發擔心道:「哥,你不會真的有……有那樣的心思吧?」
那樣的心思。
葉茵生怕點破這層窗戶紙說出骨肉相殘這句話,便會一語成讖。
「茵妹,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不知道。」
「我最想當面問一問舅舅,究竟他要走到哪一步,才肯罷手。究竟在他的心裡,你和舅母是不是他想要庇護的人。所以,在我遇見他之前,他不會有什麼意外。你可以放心。」
「可是……剛才那個老徐都說了,為什麼不讓鷲尾直接去行刺爹爹,我好怕……」
「不用怕,鷲尾雖然有這個本事,但秋月實命她助我時交代得很清楚,她只聽命於我,不會自作主張。」
蘇曉塵看了一眼帳內,見老徐和曹習文正喝得興起,低聲道:「反倒是你,讓我很是放心不下。鷲尾私下也告訴你了吧?老曹的死訊……」
葉茵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若是曹習文知道他爹已死在舅舅的手上,你和他……」
「他說過,我是我,我爹是我爹!」
「可如果你真的相信這句話,為何我見你總是悶悶不樂呢?」
葉茵顯然被說中了心事,默不作聲了。
「茵妹,你和他之間可有挑明過心跡么?」
葉茵「唰」的一下紅透了脖子,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有些事只怕紙包不住火,若是註定不會有好結局,何不趁你們尚未挑明之前就此收手?你想,他若總帶著恨意,以後對你只怕不能盡心。」
葉茵知道蘇曉塵這話說得很是在理,但這些日子裡她與曹習文風雨共渡,雖然未表明心跡,卻早已把心托在他身上片刻也離不得。
她慘然一笑道:「哥,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我在想,若他真知道了一切,因為恨爹而來恨我,哪怕他真的因此想要殺了我這個仇家的女兒,只要他能從此不用抱憾報不得父仇,不用帶著愧疚過一輩子,我也是……也是歡喜的。」說罷,忍不住撲到蘇曉塵的懷中,淚珠子已滾滾落下。
蘇曉塵撫著葉茵的頭,也忍不住湧出淚來,柔聲寬慰道:「傻妹子,哥怎會讓這種事發生,又怎會不護著你呢?當初在瀚江邊我就答應過舅舅,會好好照看你一輩子,當然不會看著你受委屈。」
「爹爹?」葉茵抬起頭不相信似地問道:「讓你照看我?」
「是……」蘇曉塵不想說太多,更不想提及葉知秋當日想讓葉茵做妾室之事,只得含糊應對。
何況葉茵如今心有所屬,實是兩下歡喜的事,又何必去提呢。
******
短短十日,葉知秋已不似先前那般氣定神閑了。
明明掌控著兩萬五千人遍布在帝都各處,又裡外三層地護住青槐山莊,卻沒有一點點的安全感。
從嶝岩、扶風到長雲、西驪、再到渾戎、蕪芝、各個小國的徽紋相繼出現。
擅毒、暗伏、善戰、巧刃。
各國各族好像不是來增援的,而是把帝都當成了一個舞台,紛紛亮相自己最得意的本事,爭先恐後地向蒼梧國的皇帝邀著功。
葉知秋在驚訝於溫帝的外交手腕的同時,也暗暗自責為何沒有想到他還會有這樣的奇招。畢竟溫帝手中還有不少的鴿鷂,想要送信給這十八國,毫無難度。
哦,不對,是十九國!
讓葉知秋感到恐慌的是,昨夜在青槐山莊內的庭院中的那棵大槐樹上,居然插著一把利刃,而刃上的徽紋竟然是他從未見過的!
這究竟是哪一方的勢力?能神出鬼沒戒備森嚴的青槐山莊如入無人之境?
他哪裡想得到,那是鷲尾在暗處偷聽葉知秋與陳鄭二人對話時順手把琉夏霧隱流用的肋差短刀插在了那裡。
鷲尾其實是一時興起,心想也不知蘇學士口中的這位博識廣記的禮部尚書大人識不識得我琉夏國的徽紋。你若真識得,那是真有本事了。反正都有十八國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國吧。
鷲尾插完短刀自回營休息去了,她沒想到這麼一插,卻害得葉知秋接連兩夜都沒敢合眼。
知根知底的敵人不算可怕,不知底細的才讓人恐懼!
葉知秋竭力想要穩住自己的心神,然而又如何能夠?
鄭崙自從突然在城東的街頭與「渾戎國」的兵士遭遇廝殺,又被暗道埋了四百餘人之後,已成了驚弓之鳥一般,每日都親自帶兵到處巡城。不僅如此,還不止一次地私下向葉知秋暗示這陳麒是不是有鬼,不然為何陳麒巡城時就總遇不見十八國的人馬。
「葉大人,說不定那十八國人馬在咱們不知道的時候早就被陳麒給放入城中了!」
「這是離間之計!怎可上當?」葉知秋心中其實也有疑心,卻竭力想要穩住鄭崙,依然不願做最壞的打算。
「不過是蠻荒之族,哪裡有那麼多的計謀,我手下都死了四百多弟兄了,他卻毫髮無傷!葉大人休要太相信他。」
「然而萬一錯怪了,龍鱗軍豈不分崩離析?!」
這便是鄭崙與葉知秋最近的一次爭執,誰也說服不了誰。葉知秋絕不肯因為一些臆測而認定陳麒與外族通敵。鄭崙聞言,便執意要暗中盯梢陳麒,既然不能臆測,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到他通敵的證據。
葉知秋實在難說服他,也只能悶悶不樂地答應了盯梢的要求。
這些話如何能瞞得過鷲尾?
她回營之後將來龍去脈向蘇曉塵說了一遍,隨即笑道:「蘇學士若信得過我,這事就交於奴婢來辦,定然不讓蘇學士失望。」
蘇曉塵見她似已有了主意,又知她素來辦事穩妥,點頭道:「你這樣說了,我自然信你,你自去便是。」
鷲尾得了蘇曉塵的應允,於是第二天天未亮便潛入帝都去,先是到了成衣鋪子轉了一圈,買了件錦緞大氅披在身上,又挑了幾件精美的釵飾戴上,抹了腮紅潤了朱唇,扮成一個美艷的官家小姐。
早上辰時未過,陳麒已帶著兵往帝都西北來照常巡城。鷲尾伏在高處瞧見那鄭崙遠遠地跟在陳麒後面,知道魚兒已上鉤,便先一步趕去陳麒前方必經的路口。
那陳麒騎著高頭大馬正胡亂轉悠,不意剛路過路口便聽到一陣嬌柔的呻吟聲。他撥過碼頭定睛一看,卻是個婦人坐在路邊的雪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