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毒金
曹將軍瓮聲瓮氣道:「伊穆蘭人長得如狼似虎,看著碧海國那些商人還不得像狼盯著羊一般起了歹心?」
蘇曉塵點頭道:「正如曹將軍所言,也有些伊穆蘭人見碧海人身形弱小,女流甚多,想打壞主意半道截貨的,早已被碧海商人看在眼裡。商隊的首領便找到了伊穆蘭當地的酋長,告訴他碧海人生性膽小,只要被劫上一次,再不會有第二個商人敢過來。酋長本就因黑市獲利頗豐,聽了之後即刻組了衛隊,應諾只要商隊在伊穆蘭境內一日,便護其周全。如此一來,其他伊穆蘭人便不敢動了。」
太子奇道,這酋長最多不過是一州府的首領,能壓得住所有伊穆蘭人么?
蘇曉塵回了一揖:「尋常酋長自然不能,但這酋長是有些來頭的。百年前忽骨爾鄂渾建伊穆蘭國時,疆域一統,但下轄的大小部族人心未齊,其中最大的三個部族就難分伯仲。」
「荀大夫」問道:「哪三個部族?老朽竟不知。」
「忽骨爾本出身鷹族,另有血族和刃族,稱三大部族。鷹族擅弓箭,能遠視,察物入微,主軍之斥候。血族擅騎戰,多蠻力,驍勇無比,主軍之戰力。刃族則能冶金,擅畜牧,主軍之補給。建國初成,三大部族互不相讓,爭著要將自己族中的女子獻給忽骨爾為穆拉。」
「木蠟?」太子不解。
「是穆拉,伊穆蘭語中為不棄之妻之意,等同於結髮之妻,其餘配偶再多,也是妾室。忽骨爾心中犯難,難以決下,便請教大巫神溫彌。溫彌據稱是伊穆蘭國中最有智慧的長者,他便建議從三部族中各娶一名女子,鷹族的女子稱風穆拉,刃族的女子稱月穆拉,血族的女子稱山穆拉,不分先後,稱三后制。」
「這三后制與那酋長何干?」太子聽得有些不明白,又問。
「黑市出現的地方乃伊穆蘭國南地,屬刃族的領地,彼時的第三代國主蘇利鄂渾迎娶的月穆拉正是那刃族酋長金刃王的妹妹,論親那金刃王還是國主的大舅子。且刃族掌控著全伊穆蘭的冶鍊鍛造採礦之術,又有錢糧,國主都要讓他三分,旁人如何敢得罪他。所以金刃王只派了小小的一支衛隊,打著刃族的旗號,便無人敢再生事了。」
太子點點頭,暗想正是這個理,就好比自己雖只帶了兩千御甲,但打著古梧常青旗,誰人敢動,不由又有些得意。
「然好景不長,黑市的交易越做越大,伊穆蘭國中垂涎之人也越來越多。不斷有人向國主蘇利進言當揮師南下,索性踏平碧海,盡收囊中。唯有第三代大巫神溫蘭反對,說時機未到,此戰不祥。溫蘭乃開國大巫神溫彌的長孫,擅占卜,精通煉金之術,據說其智謀早已青出於藍,遠勝先祖。蘇利聽聞頗為躊躇,但仍捺不住心動,於二十五年前……也就是奉運三十七年,先帝欽文仁皇帝還在時,國主蘇利鄂渾率十二萬鐵騎南下,這便是毒金之戰的開始了。」
蘇曉塵說到這裡,神色凝重了起來。
毒金之戰,蘇曉塵的思緒不由地飄回兩年前的一個午後,佑伯伯第一次與他提到這次戰事。
「碧海國沒有軍隊?」望著蘇曉塵一臉錯愕,慕雲佑點了點頭,繼續道:
「碧海建國,非兵非刃,雖有些國都的衛隊,不過數千。看似匪夷所思,卻自有其奧妙所在。我且問你,倘若要攻打碧海國,當從何處入手?」
蘇曉塵看著地圖,想了想,說:「碧海國北鄰絕凌山,西臨瀚江,都是絕境。倘若要攻,只有從絕凌山鐮谷口攻入霖州境,或橫渡瀚江攻入濱州境方可。」
慕雲佑微微一笑:「百年前,碧海不知有山谷可通伊穆蘭,伊穆蘭也不知絕凌之南竟有碧海,是以相安無事。再看那瀚江,河流湍急,江面又寬,水勢較緩能安然渡江的地勢只有屈指可數的那麼幾處,而且非巨艦不能渡。倘若巨艦過江,勢被察覺,碧海國人船舸眾多,水性又好。不管是從上游漂幾隻載滿火藥的小船過來,還是派些精通水性的好手在水底下做些手腳,未及過江便能讓敵勢全軍覆沒了。」
蘇曉塵不禁小聲問道:「佑伯伯是不是…想過…攻打碧海?」慕雲佑眼中閃過一絲傲然:「碧海區區一天險,能奈我何?縱觀當今天下,智謀能入我慕雲氏眼中的,除了碧海明皇朱玉澹、伊穆蘭大巫神溫蘭之外,還真找不出第三人了。」
「那佑伯伯為何沒有向聖上出謀劃策?」
慕雲佑並不作答,反問道:「塵兒,你說呢?」
蘇曉塵忽然腦中閃過一段話:「鳥獸盡,良弓藏。敵國破,功臣亡……很早以前佑伯伯就講過慕雲一族的族訓:善游者溺,善騎者墮;盈久必虧,樂極生悲。」立時低頭不言語了。
「蘇學士?可是毒金之戰太過久遠想不起來了?」太子看著他似是神遊四海,有些奇怪。
蘇曉塵回過神來,深吸口氣,繼續朗聲吟道:
「奉運三十七年三月,伊穆蘭血族士兵借口碧海商人售賣的藥材有假,忽然洗劫了沙柯耶城中的商館,隨後數十騎出城連夜奔襲正欲返回碧海的商隊,斬殺男女共計五十三人,只餘一人躲入叢林拚死逃脫。蘇利鄂渾聽聞,即召群首領議事,欲以『碧海商賈狡詐,欺我族人誠信』為名一舉南征。除大巫神溫蘭之外,無一人反對。」
「奉運三十七年四月,逃脫之人返回太液城將所遇之事上奏聖聽。明皇大驚,料伊穆蘭狼子野心必卷土而來,但苦於國無甲兵,難以禦敵,丞相陸行遠奏請明皇八百里加急遞國書求助於蒼梧國太師府,以求奇策。時乃三位慕雲老太師坐鎮朝局,即刻入室研墨擬策。」
「荀大夫」搖頭晃腦地說道:「不愧是墨香一刻,算無遺策呀。」太子有些不耐煩地急著問:「究竟是什麼對策。」
「奉運三十七年八月,蘇利鄂渾率兵南下,經絕凌峰鐮谷口魚貫而入。然谷口甚窄,又多曲折,只有先鋒部隊的六千人先行。不料剛入谷口沒多久,發現被一道牆攔住了去路。」
「不過是一道牆,有何難破?」太子笑道。
「是一道無數金磚築疊成的牆。那日烈日炎炎,照得牆上金光四射。將士所見者,無不目瞪口呆。」
金牆……眾人聽了,都倒吸一口冷氣,那得有多少金子……。
「伊穆蘭的兵士立時蜂擁而上,亂做一團,后軍聽聞,也爭先恐後地往前推擠,一時間踩踏無數,血肉成堆。蘇利於中軍聽聞大怒,親提砍刀斬殺數名搶奪者,方止住局面,然而慘事還在後面。」
眾人早已忘了先前的鄙夷,聽得十分入迷,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曉塵。
「金磚之牆很快被拆毀殆盡,搶到金磚的兵士無不歡天喜地,只想著早日歸還,不思前進。然而當夜,這些兵士開始出現頭熱嘔吐之症。次日全軍各營各處都有被傳染的兵士。伊穆蘭本就藥材奇缺,族中之人平日里多依仗身強體健,即使患病也大多隻問鬼神不問丹藥,如今突染疾疫,措手不及。不出十日,哀嚎遍野,死傷不斷,十二萬鐵甲已損傷過半。」
太子聽得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問道:「毒…毒金之戰…可是那金磚上有毒?」
蘇曉塵點了點頭道:「正是。丞相陸行遠按慕雲三太師之策,傾舉國之金,煉化成金磚,堆疊於鐮穀穀口,然後將疾疫之毒液澆灌在金磚上面。那毒金磚正是疾疫傳播之物,料想伊穆蘭不敢帶走,待退敵後再差人小心就地煉化,重新運回便可無損退敵。慕雲太師本來用兵如神,可偏偏這次遇上碧海國是無兵可用,伊穆蘭又大軍壓境迫在眉睫,此計實是逼不得已,絕處逢生之計。」
眾人聽了,拍手稱妙。
蘇曉塵話鋒一轉:「然伊穆蘭也不是沒有人才。數日後,大巫神溫蘭隨後軍趕到時,見蘇利鄂渾正懊悔不已,便命人取毒金來小心細看。隨後奏道,兵士陣亡已無可挽回,但必將這碧海之金收入囊中,方慰國主痛惜之心。」
太子問:「他有何本事,能化解毒金。」
蘇曉塵道:「溫蘭先是將染病的兵士隔離,又在其中選出尚能行走的死士,將毒金收成一處,覆上薪柴油脂,以大火焚燒。不多久,那金磚便融成金水,毒液燒乾散盡,再待幾個時辰,金水就又冷凝成無毒的金塊了。」
「荀大夫」哈哈大笑起來:「蘇學士莫要胡言,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尋常大火怎能熔金成水?」
蘇曉塵笑道:「溫氏一族本就是刃族出身,向來精通煉金之術,一看那金磚成色有異,便知是摻了錫,真金不怕火,可錫金還是很怕的。所以沒用多久,蘇利鄂渾就帶著所有的金子,回伊穆蘭去了。」
太子喃喃道:「怎麼會摻了錫……。」
蘇曉塵笑而不語,同樣的問題,在那個下午,他也問了佑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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