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消息
自藤井壽回到濱海以來,同棲川旬一面都沒有見過。特務機關重回陸軍駐濱海司令部指揮,整個機關都在野比副機關長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運轉,機關長藤井壽只有一個工作要做——扳倒棲川旬。
而棲川旬對此心知肚明。
她沒有向藤井壽發出見面的邀請,因為完全沒有必要。潛伏在重慶的釘子為她帶來黑色消息,就像她將一根釘扎入敵人的心臟一樣,敵人也有一根釘子扎在她的心臟里,她要在別人,比如藤井壽之類的人發現這枚釘子之前,搶先將它拔出去。
她提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將小野美黛叫進辦公室:「有一件事情,要請美黛告知領事館三樓以上的全部人員,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方在晉西北的情報工作取得重大進展,已截獲蔣軍作戰計劃與進軍路線。為保證後續工作,我館將抽調一批破譯人員前往晉西北。」
小野美黛暗自心驚,作戰計劃與行軍路線幾乎是一個軍隊的最高機密,日本人是怎麼截獲的?難道他們用密電發送了這份機密?她的心思一瞬間轉了千百轉,臉上還要表現出相應情緒來回應棲川旬的這條消息。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聽到我軍得勝的消息吧。」她說,同時做出一臉歡欣雀躍的表情,「真希望能快點取得勝利。」
「唉,美黛,你還懷有如此希望,真令我不知是喜是悲,但願你不是專門為取悅我而說這些話。」棲川旬的笑容有些哀傷,她的手無力地垂到桌子上,撥弄起面前的鋼筆,「我們沒有可能佔領整個中華了,它太龐大,超出我們的預料,內閣也對這個結果心知肚明,如果將完全吞併中華作為最終目標,那麼我們現在就已經宣告失敗了。」
小野美黛驚訝地看著她,起碼在棲川旬眼裡,這份驚訝貨真價實。「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我們剛剛在晉西北取得突破性進展。」
「為了將我們已經得到的東西牢牢握在手裡。」棲川旬道,「我們或許得不到整個中國,但至少可以繼續保留我們現在佔有的,或者更多。你可以為你的以後做打算,美黛,你在行政工作上有天賦,跟隨我的這段時間,幾乎沒有犯過錯,你可以選擇以後是留在中國,還是回去本土……我希望你留下,並且可以為你規劃出一條明確的發展道路,等你到我這個年齡的時候,並且像我一樣,在這漫長的時光里選擇將自己奉獻給天皇陛下治下的整個國家,而非某個男人的話,你將會積累一筆豐厚的政治資本,甚至可以競爭內閣的重要職位。」
小野美黛收起驚訝的表情,換上肅穆神色,向棲川旬屈膝致謝,保證自己將認真考慮她說的話。
「不過,在這個選擇被付諸實踐之前,總領事,我希望我能有時間回國去,探視我的家人。」
「那是當然。」棲川旬微笑起來,「你會有這個機會,在和平到來時,你的家人也可以選擇跟隨你定居你執政的地方,或是留在富士山下等你身披榮譽,凱旋歸去。」
小野美黛再次向她行禮,感謝她為自己籌劃的一切,然後下樓去,將她方才吩咐的消息傳遞到每一個處室。在她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棲川旬從辦公室離開,隻身去往警察署,視察左伯鷹設立的牢房、刑訊室以及武裝力量。這支武裝隊伍出自談競的建議,使領事館從遇事向政保局或特務機關借人的窘境中解放出來,真正掌握了情報工作的主動權。她召集警察署所有人,表彰他們自成立以來做的所有工作。
「我這次前來,除了感謝各位為天皇陛下的付出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棲川旬坐在左伯鷹的位置上,向眾人宣布,「我們已經與重慶方面一位重要的高官取得聯絡,他將在五日後攜帶大量重慶方面重要資料前來濱海,你們要做的,就是不計一切代價,保護這位先生的人身安全。」
左伯鷹代表警察署全體接下了這個任務,棲川旬的目光從他們每個人身上走過,將每張臉都打量了一邊,又道:「那位高官名為趙之享,供職於重慶交通局,將在五日後於南揚碼頭登陸,在這五天里,我需要諸君摸清南揚碼頭上每一個人,每一條船,甚至每一寸土地的具體情況,以保證趙先生順理上岸,並且將他攜帶的資料安全交接。」
這番說辭在面對政保局局長謝流年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個字是相同的。棲川旬向她轄下的所有單位通報了數個既然不同的消息。金賢振聽到的是「已成功策反一名重慶地下分子,將在五日後按照此人提供的情報剷除一批秘密通訊站」,而市政廳收到的消息則是「天皇內閣將派遣代表前來,商討汪軍隊成立正規軍隊的相關事宜」,這些消息無一例外都被要求按照最高保密級別進行保密,除卻領事館本部的消息由小野美黛代為通知以外,其餘所有單位不同的消息,全是由棲川旬親自召集該單位全體工作人員,親口傳達的。
談競不出意外地也得到了屬於共榮協會的消息,但他卻對棲川旬只身前來,沒有令小野美黛傳達命令的行為感到疑惑。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向棲川旬彙報近日來的工作成果,並謙虛地表示:「先前沒有類似工作經驗,如果有疏漏之處,還請總領事不吝指教。」
「這些小事情,若說指教,就是我在羞辱你。」辦公桌后的女人微笑起來,眼角堆積起淺淺的笑紋,她今日穿了純白色和服,看起來高貴又溫婉,是宮家旬子女王應有的模樣。
「我這次來,另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給談君。」她開口,語氣柔和,慢聲細語,「汪主席成立的執政團體沒有得到世界各國的支持,天皇陛下與內閣深感痛心,因此想要請談君你出面,組建華人團體,作為在野黨,監督南京施政。」
日本人對汪精衛失去興趣了,談競心想,作為國父的核心班底成員,汪先生不可能甘心在日本人的控制下做一個傀儡主席,而隔海相望的櫻花國統治者們顯然也沒有做善事發好心,幫助汪先生立國,而不對這個政權染指一絲一毫的打算,他們之間終有矛盾爆發的一日,這一點談競早就預料到了。
「這也是興亞院的意思。」見他沒有說話,棲川旬又補充,「談君頗有聲望,內閣與興亞院都認為,這件事情由你出面,是再合適不過,你做了很久的記者,而記者本就是監督者。」
眼下只是監督者,等這個駝蹄形成氣候,十有八九會在興亞院的操縱下成為有資格參選執政,成為敲打汪先生的一個好工具,如果他聽話,那麼現有的南京當局就會繼續保持現狀,如果不聽話,「監督者」立刻就會取而代之。
屆時樹大根深的汪先生下野,根基不穩的談競想要穩坐交椅,便不得不依靠來自日出之國的援助。同翅膀長硬的汪先生相比,顯然是連羽毛都沒有長全的談競更容易掌控。
「請總領事放心,請興亞院放心,」談競開口,眼睛發亮,躍躍欲試,「這個任務,談某萬死不辭!」
棲川旬露出滿意的表情,又勉勵他幾句,便起身走出會長辦公室。談競的秘書及協會全體高層正在門口侯著,一行人簇擁著棲川旬,浩浩蕩蕩出了辦公樓。談競殷勤地為她拉開車門,將手擋在門框上,將棲川旬送上車,然後鞠躬目送她駛出大門。
秘書跟在身後,在他轉身返回辦公室時將一封信交到他手上,一封落款「二胡」的信。談競瞟了一眼,將信收進口袋,露出笑容。
好,這次總算是活人寄來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