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被抓
棲川旬在次日上班時得知了談競再立新功,當場抓獲軍統特務的消息,但她像是很不高興,專程將談競叫到領事館來,問他為什麼會突然不經請示地對保衛局發難。
談競在報社裡還有一場會,這是耽擱不得的,散會後還要折騰著換裝掩人耳目,因此晚了一個半小時才趕到領事館。這一個半小時時間不算短,足夠發生很多事情。在接談競的車開進領事館大門之前,棲川旬接到了謝流年的電話,感謝談競的情報,因為經過審訊,那個叫明丘西的辦事員果真是個重慶卧底,已經招供了大量有效情報。
棲川旬在電話這頭沉默片刻,問道:「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一開始傲的很,什麼都不說,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受領事館委託,叫我們負責審訊的於科長放尊重些。」謝流年語氣輕鬆,「我請談記者參與了審訊,不過好像沒什麼效果,他被我們於科長的手段嚇壞了,半場都只在門口站著聽。」
棲川旬的沉默顯得有些非同尋常:「人還活著嗎?」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不該說的也說完了,他還有活著的必要嗎?」謝流年說話的聲音里含微微笑意,「背叛汪先生的人,通常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好吧。」小野美黛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為她竟然聽到棲川旬彷彿輕輕嘆了口氣,「將他招供的供詞拿來給我。」
「已經派人在送給您的路上了。」謝流年在電話那頭咳了幾聲,粗糙壓抑的聲音通過電波直擊棲川旬的耳膜,她彷彿受不住似地將電話拿遠,等他咳完了才又放回耳邊。
「請您代我表彰談記者。」謝流年說,「我知道他身份特殊,因此我就不專門出面了。」
棲川旬忍不住發問:「謝局長很信任談競,是因為談競的身份嗎?如果是的話,那麼明丘西說他是受領事館委託的時候,你就沒有懷疑他說的其實是真話?」
謝流年笑了起來,但他立刻意識到棲川旬這樣說,那麼明丘西就有可能真的是受領事館委託,像談競一樣,是棲川旬的一枚釘子,他的笑聲立刻轉成了撕心裂肺地咳嗽聲,直到他心裡想好了對策,才用虛弱沙啞的聲音問:「難道他真的是受棲川領事領導的?」
人已經死了,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反而會禍從口出。因此棲川旬否認道:「不是,我只是想看謝局長會不會被他的說辭矇騙了。」
謝流年裝模作樣地舒了口氣:「怎麼會,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他們一張嘴,我就能分辨真偽。」
談競在棲川旬掛掉電話的十二分種後進入領事館,十七分鐘后,他出現在小野美黛的辦公室里,禮貌地請求小野美黛代為通傳。
小野美黛知道談競做了什麼,通過棲川旬的反應,她也能猜出明丘西的真實身份,因此有些幸災樂禍:「恭喜談記者又立新功。」
談競仔細在她臉上看了看:「看來我闖禍了。」
小野美黛微笑起來:「哪裡,謝局長方才還打電話來,請求棲川領事代他表彰你。」
談競立刻色變:「明丘西是……」
棲川旬在這個時候撥通了小野美黛桌上的內線電話:「談君到了嗎?請他進來吧。」
談競在門前深深吸了口氣,推門而入。
「談君,抱歉冒昧地在你工作時間請你過來。」棲川旬剛開口,談競便立刻打斷她:「明丘西是我們的人?」
他用的中文,語速又急又快,還夾雜著一些易察覺的緊張。
棲川旬聽出了他問話里的緊張之意,急忙抬手安撫他:「不是。」
談競鬆了口氣:「那就好,還以為誤傷了同事。」
棲川旬微笑著看他:「談君這件事辦的很著急,甚至都沒有給我來一個電話,為什麼?」
「我盯了他很久,想人贓並獲。」談競坦然看她,「終於等到他與重慶上線接頭……我不想用藤井壽的人,他太危險,相比之下,還是謝局長的人更讓人放心。」
棲川旬又問了一邊:「你在實施抓捕之前沒有給我來電話,為什麼?」
「因為您辦公室的電話打不通,」談競鎮靜地回答,「而我不知道您住址的電話號碼。」
棲川旬「嘶」地吸了口氣:「領事館有人值夜班,你將電話打到機要處,他們會馬上轉告我。」
談競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您很相信機要處的人?」
棲川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藤井壽的審訊結果還沒有出來,機要處並不是完全安全的。
談競接著道:「我希望領事館能有自己的武裝力量,而不是完全依靠藤井機關長。不一定是一支軍隊,但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我起碼可以不必再向謝局長借人。」
棲川旬皺起了眉,這個建議談競不止一次提出過,但出於外務省和軍部的關係,她一直壓下沒有真正行動。
「談君很不喜歡藤井機關長。」她開口,「這樣很不好,都是為天皇陛下效忠,你們之間不應有任何嫌隙。」
「棲川領事宅心仁厚,」談競皺起眉,「可惜藤井機關長卻未必這樣想……您將名單送過去后,他在領事館抓了多少人?」
最初只有三個,但這三人卻供出了三倍以上的名單。藤井壽已經抓走了領事館半數以上的中國員工,對他們嚴刑拷打,逼迫他們承認自己通敵。
「中國有幾個成語,我想說給棲川領事聽一下,」談競道,「叫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外務省的大臣們當然知道這次情報泄露了也無關緊要,但就像棲川旬一樣,他們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內鬼存在於濱海核心情報機關中。眼下棲川旬還受信任,可如果藤井壽從領事館抓出來的內奸越來越多,那麼棲川旬的工作能力就會越來越受到質疑,到最後不必外務省動手,軍部也會衝過來要了她的命。
棲川旬聽懂了談競的暗示,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若有所思地皺著眉。談競安靜地站在她的辦公桌前,注視著她的臉,眼神絲毫沒有躲閃。
「談君這是在為我考慮,」她開口了,「這份心意,我銘感五內。」
談競後退一步,向棲川旬微微欠身:「棲川領事言重了。」
「我只是希望談君的這份心意,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棲川旬看著他的眼睛,語速緩慢,「你是我看重的人才。」
談競默了默,忽然正色肅容,深深地對棲川旬躬身下去:「唯棲川領事馬首是瞻。」
談競從棲川旬的辦公室離開,路過小野美黛辦公桌前時,還禮貌地向她道別。
小野美黛桌上的電話鈴響起來,是棲川旬在辦公室里叫她。
棲川旬正在辦公桌后,依然穿著素色的色無地和服,在裝著吊燈,擺著西式辦公桌的辦公室里顯得格格不入:「發一個內部公告,在領事館下成立警察署,主要負責維護社會治安,歸總領事辦公室直接領導。」
小野美黛心裡一驚,她自然知道這建議是誰提的,卻萬萬沒有想到棲川旬竟會採納——約莫是藤井壽這幾日動作太大,讓她覺得不安了。
嫌疑人被抓走,審不審,怎麼審,審出什麼,全都是藤井壽說了算。而他與棲川旬又有舊仇,若真的想整她,簡直易如反掌。
小野美黛將棲川旬說的話盡數記下來。濱海原本設有警察局,歸汪兆銘掌下的濱海當局管理,棲川旬無意與他們搶工作,這所謂的「維護治安」,想必只是抓捕審訊時的體面說法。
「這個警察署,領事想交給誰負責?」
在領事館內做情報工作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日本人。他們在棲川旬的要求下給自己起了中國名字,將妻子兒女遷到中國,個別幾位甚至還娶了中國太太——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中國人。
但他們到底不是中國人,所以才能被棲川旬信任。
棲川旬沒有考慮,直接道:「把左伯鷹君調去負責警察署,給他放權,請他將這一署的機構及內部職權劃分妥當,成文件上交給我。」
左伯鷹是個中文名字,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原名叫佐佐木太郎,取中文裡同音的「左」為姓氏,伯為家中排行,而「鷹」則是自己送給自己的字。他的妻子就是一個中國人,而且是濱海本地人,家境頗為殷實——兩人在東京大學求學時做了同窗,因此才發展出這段姻緣。
小野美黛不知道左伯鷹對他這位中國太太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只知道以他在日本國內的家境,萬萬娶不到這樣的妻子。
這位妻子帶給他許多實惠的好處,就比如眼下棲川旬的任命,只不過是看他的岳丈在濱海有些地位,能使這個警察署在名義上跟中國人靠的更近而已。
小野美黛應了棲川旬的吩咐,想了想,又問:「領事需要將這個決定上報給外務省知道嗎?」
「暫時不用,」棲川旬斟酌道,「等警察署一切工作走上正軌,做出些成績后,再上報外務省,請他們在全國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