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差這點錢
?許城位於京城東向,與長安相距五百里,也就是方才經過的那座城。如今出城不足五里地,許琅便跟來,難免惹人猜疑。
「你既然是許城人士,為何不在城中尋同伴,反倒與我這陌路人一道?」薛繼疑惑問道。
許琅臉色有些尷尬,硬著頭皮答道:「在下家中拮据,父母本就不允我走這道路,我執意要走便自己逃了出來,如今連一文錢盤纏也沒有……」
與人訴說自己家中貧困,又是乞求施捨,本就窘迫,更何況是一介書生,臉皮極薄。卡殼在此處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言明:「在下見公子車駕寬敞,便想求公子捎帶一程,在下入京尋得出路必定報答公子大恩!」
本來不是什麼難事,薛繼也樂得交友結識讀書人,只是……想著看了看一旁沈玉容,有些猶豫。
沈玉容見他神情就猜出了幾分,湊近他耳旁小聲說道:「夫君若是有意便應了吧,多認識些朋友總是好的。」
許琅見此才忽然明了,一拍額頭,又道:「在下必定不會逾禮,若是公子不喜,在下與車夫同坐車外也行!」
薛繼的注意並不在此,也未順著他的話繼續,思索著問道:「許城考生應當也不少,你不和同鄉士人一道,為何就看上我了?」
許琅面露窘迫,撓了撓頭道:「那些貴人公子平日就瞧不上我,我對著他們哪兒拉的下臉……」
薛繼還未答話,沈玉容沒忍住笑道:「那你是覺得我夫君比他們窮?」
「倒也不是,外邊不認識的總比認識的好些。」
許琅說到這句時聲音越來越小,他方才就是壯著膽子來試探一番,原以為兩人生得慈眉善目不會推拒他,現在看來,難了。
薛繼一聽也明白了,在熟人面前不願丟臉嘛,人之常情。只是……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心下隱隱有了判斷,才不緊不慢張口。
「既然要一道,也別公子來公子去的喊了。我名薛繼字清之,江陵人士。幸會,無泊兄!」
這大起大落讓許琅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欣喜驚呼:「公子,不是,清之兄大恩,我來日必湧泉相報!」
「不必。」薛繼擺了擺手,扭頭沖店家道:「給許公子安排歇息,帳算我的。」
許琅還在沉浸欣喜中,薛繼已轉身與沈玉容回了自己屋子。
屋內,沈玉容將包袱放下,替薛繼褪去外袍,又提起桌上茶壺給他倒了杯茶。薛繼見此不由得感嘆沈家女子賢惠,感嘆罷忙拉她坐下歇息:「夫人別忙活了,出門在外哪兒這麼多講究,路上見你時常不適,現在該好好歇息才是。」
沈玉容也不推拒,就挨著他坐在榻上閉目休養。忽然又想起什麼,開口問道:「你方才為何應了那窮小子?」
薛繼低頭看她一眼,笑了笑說道:「不是夫人說多認識些朋友總是好的?」
沈玉容抬頭對上他雙眼:「那夫君覺得他是可交之友?」
「不是么?」薛繼不置可否。
沈玉容搖了搖頭道:「他所說的三分真七分假,我瞧著沒這麼簡單。」
薛繼伸手攬上她肩膀,兩人又挨近了幾分,才聽他說道:「你見幾個窮小子說話這麼謙遜有禮?他雖然看著狼狽,身上氣質卻蓋不住,分明不是什麼窮小子也不是什麼迂腐儒生。」
「那為何還帶他?」
薛繼一笑,點著人額頭答道:「他若不是窮小子,那他必定是有不得已的緣由才會求我們。咱們不差這點錢,就當花錢買個人情了,保不准他大有來頭呢?」
之後幾日薛繼的車上就多了一人,許琅。薛家的車馬寬敞,多了一人也不覺得擁擠,薛繼同沈玉容也不顧慮有外人在,依舊吟詩吹笛相合,一路上都能聽見車上傳出悠悠妙音。
許琅也不覺得煩擾,他本就是麻煩別人有了這麼一個位子,還能白白聽這雅樂,他當然不會反感。從下一處驛站出來時,薛繼還買了一壇酒,路上無趣便邀他共飲:「無泊兄,既是相識就喝一杯罷,交個朋友。」
許琅結果遞過來的酒杯,心中湧出一股暖流,頗為動容。沒想到他這麼壯著膽子胡編緣由還能得對方誠摯相待,此次就算沒有登榜,多這麼一個朋友也值了。「多謝公子……清之。」
薛繼聽他改口,多了幾分笑意,拱手舉杯示意后一飲而盡。
兩人一杯酒下肚,情義迅速升溫,近幾日在車上談天說地話古論今好不暢快,從與許琅交談中不難聽出,這絕不是貧苦人家少年能有的學識,許琅也不刻意掩飾,他雖不能道明,也不想在胡謅欺瞞,薛繼尊重他不問他,他遲早有一天會解釋的。
掀開帘子一看,道路兩側樹木越來越少,也難得再經過幾個村莊,兩旁稀稀疏疏多了些巡邏士卒,天色也漸漸變暗,終於眼看前方城門雄偉,城上『長安』二字筆鋒硬朗,大氣磅礴,京城,到了。
到城下有士兵來查探,薛繼遞上關牒,又和許琅一同出示了會試文書,守城士兵看過便開門准許通行了。馬車行駛入城中,車外愈發熱鬧,再往城中去,偶爾也能見幾個穿著官服的人行過,薛繼心跳的厲害,他總算到京城了,他終於要走向仕途了!
車還未停,薛繼看著許琅問道:「無泊兄可有住處?」
許琅暗自思索了一番,細數了在京中相熟的幾人,住下想必是不成問題。「有的,麻煩兄弟這麼多天我心中有愧,兄弟莫再擔憂我!」
薛繼聽了,雙手握住他的手,直道:「無泊兄!麻煩二字可見外了!」
馬車停在城中酒樓下,薛繼挑簾抬頭一看,牌匾上赫然寫著『一醉千秋』四字,不由得感嘆,京中酒樓名字也大氣。
這名字起得大氣,也起得豪邁,正和薛繼的意,於是對許琅道:「無泊兄有安身處我也放心了,我瞧這酒樓不錯,不若進去痛飲一杯再各自安置?」
「好,甚好!」
這一飲直至月出層雲,滿街燈火明媚,晚風一吹,滿街招子曳動,春日的長安多了幾分詩意。
兩人愈發談得來,張口如江流滔滔不絕,而沈玉容在一旁添酒,時不時搭上幾句,許琅聽聞不禁感嘆:「薛夫人當真才女也!清之好福氣!」
薛繼大笑,將沈玉容攬進懷裡:「我也常感慨,天待我不薄,予我這麼好福氣哈哈哈!」
待兩人飲完美酒,品過京中珍饈,出了『一醉千秋』的門,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薛繼四處看了看,問道:「我往南去,無泊兄呢?」
許琅指著一旁岔道,應聲:「我去西邊,就此別過了。」
「蟾宮折桂!」
「登科及第!」
兩人相視,又朗聲大笑。
「金榜題名時,你我再約共飲一場!」
許琅目送薛繼車駕遠去,顛了顛身後竹筐,從袖中取出一紙信書,扎進一旁的小道,摸索尋著。
「一醉千秋西側……第三個岔口,應當是這兒啊。」
許琅抬頭四顧打探,忽然眼前一亮,是了!東邊的門上正是他要尋的牌匾,許琅一喜,上前叩門。
「舅舅!我是無泊!」
門開了條縫,裡邊的人透過縫看了兩眼,忙朝屋裡喊道:「老爺!是許公子!」
許琅口中的舅舅名叫梁簡,聽了下人呼喚這才出來相迎,眼中皆是不可置信:「你父親怎麼突然准你來了?」
「管他呢,我人都到這兒了,舅舅不能把我關在門外吧?」許琅不管不顧抵住門就往裡鑽,進了院子才放下心,將身後東西卸了。
「你自己跑來的?姐夫要是知道……」梁簡聽了更是頭疼,仔細想想姐夫那官場上的事兒都折騰不完,哪有功夫算這賬,便只恨恨嘆了口氣:「我可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下人識趣的去收拾廂房了,梁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布衣破舊,頭髮也亂,不由得大為驚奇:「你這窮酸模樣,是怎麼爬來長安的?」
提到這許琅的話便說不盡了,與梁簡一路講述來時見聞一路進了正廳:「你是不知,我遇上了一位好兄弟啊,這薛清之……」
長安城南面
不知是誰家府邸建的如此闊氣,就連丞相褚邱的家宅都沒它大。更令人稱奇的是這麼大的府邸卻常年沒人住,這又是什麼緣由?
今夜這府邸門前停了一駕馬車,車上走下兩人,一男一女,顯然是對夫妻。仔細一看,正是薛繼和沈玉容。這座府邸空了許多年,終於有人住進來了。
跨進大門,薛繼四下打量一番,魚池旁立著假山岩石,迴廊兩側竹影斑駁,亭中有石制的桌椅,閑時在亭中飲茶必定雅緻。
薛繼暗嘆道,確實是個好地方,就是不知沈家為何在京城有這麼大宅院……突然想起一事,又回頭喊了一聲。
「王衢!」王衢是一路駕車來的車夫,剛安置好車馬進來,薛繼想著如今府上也沒有旁人,便只能先使喚他了「你幫我探探,方才許琅去的那道住的都是什麼人。」
王衢顯然愣住了:「全,全部都要?」
薛繼猶豫了片刻,打定主意才道:「替我挑與許城有干係的報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