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十:天使
引子
所有的過錯與誤解,只憑一份執念。
從來都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以為單就自己可以顛覆一切,改變一切,未曾想過只是一廂情願。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從不因某人而破碎分解。
妄想的天使,現實的魔鬼……
正文
死者何玥欣,女,20歲。
停屍房外,江天靜靜地站著,雙眼通紅,手裡緊緊地抓著那對FolliFollie的耳釘,那個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禮物。
還有再也來不及的那場告白。
身旁,何玥欣的父親,何強,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何強啜泣著,「我不該相信他,我不該相信龐振軍啊,我不該害了你啊,小玥!」
江天的身體猛地一顫。
此刻他才終於接受,終於明白,自己是再也沒有機會喊出那一聲「小玥」了。
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從前了。
眼淚無聲滑落。
果真是,生離。
死別……
那就去終結掉那個從天使墮落成惡魔的親人吧。
「這是在龐振軍身上找到的,你父親讓我帶給你。」何強顫抖著手遞過一個小木盒,「真正的完滿,是天使『九』號。」
江天木然接過。
木盒上面有個指紋鎖,江天按下指紋,木盒打開。
裡面靜靜地躺著兩支針管。
那兩支針管中的液體,晶瑩剔透,沒有顏色,像極了水。
「它們,既是天使,也是魔鬼。」何強看著江天,「就看你怎麼用了……」
……
H市,A大廈103層,會議廳。
隱約可以聽見爆炸聲,槍聲,還有慘叫聲。腳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顫動,天花板貌似有點點灰塵飄落。
A大廈,正在受到襲擊。
可是,一片慌亂中,這個會議室里卻是一片死寂。
江城的視線平靜掃過參會的眾人。
這些人,或是權力至高無上,或是富甲一方。他們是這個社會的制度制定者,他們左右著社會前進的方向。
他們高高在上,此刻卻龜縮在這小小的會議室,臉上或是故作鎮靜,或是惶恐不安。
他們,現在像極普通人。
可誰,又不是普通人呢?
江城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一個小時前,我們找到了龐振軍……」頓了一下,江城繼續說,「……的屍體。」
地下開始一陣輕微的騷亂。
「現在,我可以負責任的對各位說,經過不懈的努力,我們找到了真正的幕後真兇,那個自始至終都在操控著進行著『天使』計劃的人,而龐振軍,不過是一個棄子。」
「是誰?」一人發問。
突然間,「轟」的一聲,會議室的大門炸裂開,幾塊碎片向眾人飛過來。
眾人急忙跑開,但也有幾個避閃不及,被木塊砸中,流血不止。
門口站著一個人,他穿著警服,沖眾人詭異的笑著,露出獠牙。
江城閉上了眼睛,用幾乎只能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
「申森。」
……
徐問哲睜開雙眼。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頭好痛。
徐問哲捂著頭,疼的齜牙咧嘴。
四周黑黢黢的,依稀聽到不遠處有人在輕聲交談。
聲音稚嫩……是孩子?可為什麼聽不懂他們的話?好像是哪兒的方言吧……等等……我為什麼在這裡?姐姐?姐姐呢?爸爸?媽媽?
徐問哲瞬間慌亂起來。
他雖然只有七歲,但因為從小成長在軍人家庭,自然心智較其他同齡孩子成熟不少。
一個哥哥……
一張地圖……
問路……
手帕……
昏過去……
綁架?人販子!
徐問哲猛的驚醒,自己是被那個問路的年輕哥哥,不,他是人販子,自己被拐走了!
牆角有三個抱成團的孩子瑟瑟發抖。
面前有一個小女孩躺在地上沒有動靜,不知死活。
身旁的一個男孩狐疑的看著自己。
牆上有一個滅著的燈泡。
一扇鐵門上只有一個小窗口。
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眼睛逐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徐問哲漸漸看清了這件小破房裡面的一切。
但他清楚,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接觸光明了。
……
徐問哲被人販子賣到了很遠很遠。
從此,G省的一個名叫英山的小山村裡,多了一個帶著腳鏈勞作的,瘦弱的,髒兮兮的小男孩。
這裡沒有H市的霓虹燈、大馬路、兒童樂園、乾淨溫馨的家,有的只是貧困落後的家家戶戶、永遠干不完的活。
還有那個被全村人當成茶餘飯後談資的瘋女人,以及她和長毛怪生下來的小毛叔。
張家的那個剛生出來的小子,每次看到自己都會瞪大著眼睛。
這裡的夜晚出奇安靜,徐問哲躺在豬圈裡,透過棚頂的破洞看著星星。
他在想著什麼?是姐姐,爸爸,還是媽媽?是那些小夥伴?還是非常喜歡自己的老師?
是那個經常欺負自己的徐傑?還是那個一看到姐姐就會臉紅的楊晨?
很關心自己的江城哥哥,會在找自己嗎?
家裡人是否會擔心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
幾年後,徐問哲跑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似乎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的徐問哲會跑了。
在村民解下徐問哲腳鏈三個月後的夜裡,他才跑了。
沒有人知道徐問哲為什麼要等三個月。
正如沒有人知道徐問哲在看到自己爺爺的墳后,是如何的吃驚。
排長徐景山之墓。
本該葬在H市的爺爺,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
冥冥中,似乎總有一條莫名其妙的線,被我們順著,讓我們走向更為莫名其妙的前方。
生物體機能強化實驗?
爺爺……原來是因為這個死的嗎?
徐問哲拿著從爺爺墳離挖出來的那根針管,仰天慘笑。
……
「你為什麼不照顧好姐姐呢?」
在解救了一群被拐兒童后,這個警察看著遞過來的獎章和證書,沖眼前的Z省公安廳刑偵處處長江城微微一笑,心中默念。
「我的餘生,自此只為一個人,一件事。」
「找回姐姐。」
「和完成爺爺的遺願……」
鼓掌聲。
叫好聲。
「申森同志,好樣的……」
同事們開心的笑著,叫著,喊著,鼓掌著。
警察看著證書上的名字,也詭異一笑。
……
「申隊,這大早上的怪冷的啊!」
……
「啪」的一聲,申森將手中的報告往桌上重重一拍,「什麼鬼神……」
……
「你們聽著,我要你們去劫一個人。」申森深吸了口氣,「他叫龐振軍。」
……
何強手中的槍掉在地上,捂著流血的肩膀跌坐在地上,眼睛里滿是不可思議。他的身後站著舉著手槍的申森。
沒有人注意到申森眼睛深處的那抹狠厲。
……
「申哥,你知道嗎,我剛剛經歷了一件大事,我同學辛安綁架了……喂,申哥,你在聽嗎?」
申森拿著隨意附和著,眼睛始終不離龐振軍手裡的試管。
……
「我去,差點忘了,剛剛快把我嚇尿了,現在尿意充盈,我上個廁所先哈。」
江天跑向廁所。
申森笑了,心裡想著:江城這兒子,是越來越聰明了,姐姐,你看到了嗎?
……
省公安廳親自派人把王顧和王優抓了回去。
看著遠去的警車,申森感慨道,「看來會有一場大清洗啊。」
申森低頭,「這世道,是怎麼了……」
……
申森從張解的屍體上拔下那支麻醉針,裡面還殘留著一些紅色液體。
「還是沒用啊。」申森心裡暗道。
身旁的江天握緊了拳頭,似乎下定了決心。
申森突然意識到,江天應該不能留……
……
申森長舒了一口氣,小陳終於還是沒有殺掉江天啊,自己為何在慶幸呢?
還有,剛剛徐傑的那番話,好像是在對我說呢……
「其實你和我一樣,妄圖預料未來,妄圖改變未來,妄圖稱霸世界。妄想著這些妄想,才會墮入惡的『輪迴』,走不出來吧!」
申森打了個冷顫,不知為何。
……
申森看著面前的耿燕,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女孩子,很可怕啊。
小天……可能很傷心吧……
我為什麼會想這些?
……
「他是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天子遊戲出現了殘缺,所以又殺了一個人,唉。」江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申哥,你說他殺人,是太愛自己的小說了,不能容許他人詆毀,還是本就是個惡魔,藉此發泄呢?」
「誰知道呢。」申森聳聳肩,「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惡魔,區別無非就是釋放早晚的問題吧。」
「是嗎?」江天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申森,隨後閉上眼睛,「或許,是吧。」
申森注意到了,江天的眼神。
難道……
他知道了?
……
A大廈樓頂,申森站在圍欄上,俯視腳下。
人群?蟻群?
這便是萬人之上嗎?
「砰」,一聲槍響后,一顆子彈打中了申森的胸膛。
金色的血液噴出來幾點,便停止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幾個呼吸間,傷口就完好如初。
那顆子彈被自己的身體「吐」了出來。
申森轉過身,看到江天舉著手槍,槍口沖著自己。
二人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站著。
如果有人問江天,這輩子最希望堅持什麼,江天應該會回答:堅持著正義。
如果有人問申森,這輩子最希望堅持什麼,申森應該會回答:做一個警察。
現在是時候為了正義,殺掉一直堅持正義的警察了。
「為什麼?」
江天開口,但槍口始終指著申森。
申森並沒有回答江天,而是伸開雙臂,問江天:「小天,你說我現在是一個天使,還是一個惡魔?」
「剛剛我趕到A大廈的時候,看到下面的廣場上,有很多屍體。」江天一字一句道,「有很多,警察的屍體。」
一旁的地面上,排列著很多官員的屍體。
他們穿著西裝,死得體面。
稍稍讓江天放心的是,裡面沒有江城。
「小天,我看了很多年,看到了很多事。」申森輕輕一笑,「有些事我們心知肚明。」
「什麼意思?」
「一個人,既是天使,也是惡魔。」申森的表情突然狠厲起來,「我努力過,我儘力過!可是這世道依舊是黑白正反難辨,濁清不分!」
「我們一起,看過了多少罪惡,多少黑暗!可這麼多年還是他媽的渾渾噩噩!」
「該是先破后立了。」
「放心吧,小天,我沒對江城怎麼樣。雖然他也……但我……不想……」
「我不想我爺爺的悲劇,發生在此後的任何一人身上。」
「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早就該死的人。」
眼前的申森有些瘋癲,自言自語著,手舞足蹈著。
他終於變回了徐問哲了吧。
他在用孩子時的想法,改變世界。
江天的眼睛有些紅,他知道申森還是那個申森,只不過回不去了。
「為什麼殺了何玥欣?又為什麼放過我?」江天依舊舉著手槍。
申森冷靜下來,看著江天。
「因為,她也該死。」
「為什麼!小玥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
申森笑了。
「我知道,你的下一發子彈是天使『九』號。我也知道,江城和你在看到那份DNA報告后就一清二楚了。我還知道,你也被騙了。」
江天吃驚的看著申森。
「他們,根本沒死。」江城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
黑暗中,他睜開眼睛。
停屍間的冰櫃突然自己打開,一個赤裸的男人從裡面爬出。
「不好意思,借件衣服唄。」
龐振軍看著眼前發了瘋似的跑開的法醫,無奈的笑笑。
「穿上。」身旁遞過來一件衣服,一個好聽的女聲傳來。
「謝謝你,小玥。」
何強與何玥欣站在自己身後,似笑非笑。
「我說,運籌帷幄的人向來都是出現在背後,這是什麼鬼定律?」龐振軍發著牢騷,穿上了衣服。
「別廢話,他們等著呢。」何玥欣催促了一句。
「小玥,小天他,給你的。」
何強把一個耳釘盒塞到何玥欣的手裡。
何玥欣愣了許久,苦笑一聲,用決絕的語氣說:「不用了。」
說罷,她將耳釘盒放到地上,轉身和何強、龐振軍離開。
沒有回頭。
……
「天使『九』號,既是完美品,也是殺死天使『八』號實驗體的毒藥。」江城從江天拿過手槍,「申森,這個所謂的幕後黑手,也只是國家機器的一顆小棋子。」
話音剛落,那排官員的屍體竟然紛紛坐起。
他們復活了!
他們根本沒死,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會死!
申森似乎對這一切早有預料,平靜的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江天。
「小天,這是你算得最錯的一次。」申森說,「錯的一塌糊塗。」
「這也是他的成長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江城平靜說道,「也是,最後一步。」
「啊!」一陣慘叫傳來。
申森捂著胸口,喘著粗氣,沒一會,他的頭髮就變得花白,身體急速膨脹起來,撐破了衣服。
「時效要到了,申森,一會你會更痛苦的。」江城的槍口瞄準了申森,「我送你走吧。」
槍聲響起,數顆沾染著天使「九」號藥劑的子彈射出,擊中了申森的面門。
巨大的衝擊力將申森打飛,從A大廈樓頂墜落。
「申哥!」江天的眼淚奪眶而出。
空中,申森閉上眼睛,嘴角帶著解脫的笑意。
終於是天使了。
終於是輕盈自由的翱翔了。
這一生太苦,終於解脫了。
自始至終一直被當成棋子的申森,一直被別人左右人生的徐問哲,終於……
爺爺,別怪我,我只是不甘心你就這麼被人玩弄,被人們遺忘。
可惜,我失敗了。
也無憾了……
……
「小天,何強他給了你兩支天使『九」號吧,你準備好成為天使了嗎?」江城看著江天,眼裡有一絲期待。
江天一直發獃,直到江城喊他,他才回過神來。
他看向手中的針管。
恍惚。
「準備好了。」
江天卻將試管用力砸到地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玻璃碎片飛濺,天使藥劑化成一股水汽,很快就消散不見。
「我也是……棋子吧……」
江天想哭,卻哭不出來。
……
無數攝像機和眾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江天身上。
面前人頭攢動,記者和市民,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批武警不讓他們靠近。
A大廈許多樓層的窗戶已經破碎,破敗不堪。
廣場上散落著無數的鋼化玻璃碎渣,和許多橫七豎八,血肉模糊,殘缺不全的屍體。或許,更準確地形容,是破碎的殘肢。幾具相對完整的屍體上,可以看出穿著警服。
只有一具屍體有些特別。
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性,頭髮花白,身穿警服,眼睛微微張開,臉上有數個彈孔,嵌著子彈,身下有大片血跡。
那血是淡金色的。
江天看了申森的屍體一眼,隨後看向眾人,眼神平靜,開口道:「我想,在場的各位有權知道真相,所有人,都有權知道真相。」頓了一下,江天繼續說,「我知道,其實大家對我並不陌生,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認識我。接下來,我想跟大家講一些故事,一些你們曾經聽過,卻並不完全了解的故事。有些話,很早就想說,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而今天這麼多人都在,是最合適的時候。」
江天慢慢坐到地上,那神情像是一個老人,在細細品味著自己曾經的青春,那夜夜夢回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故事的起點,是在兩年前……」
像是被誰按下了回放鍵,那些往事,開始一幕幕地閃回。
……
龐振軍,齊嵐,倪剛,耿燕,周豪,許昂,張秀,徐江,王祖浩,丁帆,陳鵬,辛安,李宇,徐家新,陳銘,黃輝,蔡婷,古莩,張富,王悔,張宇,張解,杜萍,李怡,王建,陳雅雪,張媽,張元富,小毛叔,徐傑,楊晨,方良,王華,許麗,陳.光,陳彥,陳二,李鏡清,許進,陳國,吳生,南淼,陳安巧,何玥欣,申森……
我想將你們的故事講給全世界聽。
可我不知道我又能講多久,講多少。
我的生命在倒計時了吧。
我聽見了槍栓的聲音。
可我,想講。
哪怕只有,一句話……
「我叫江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