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濮陽宗政帶著沈蝶煙回十三殿的時候,一行人在奈何殿中至少待了半月。鍾離殷甚至沒有出面相送,只是凌雪與另幾位府君露臉。濮陽宗政也沒說什麼,沈蝶煙心中再不甘心,也不好出口。
濮陽宗政從沈蝶煙發現了與鍾離殷的交易后,他就一直暫住進了臨月小榭。拖家帶口似的讓奈何殿中的諸位殿君送出了好遠。除了原本的行李外,似乎也沒有添什麼東西,還是一切從簡。
不過,沈蝶煙還是發現了馬車中多一件大箱子。那箱子上面蒙著厚厚的毛氈,邊邊角角也磕不著人,擺在馬車中還能當小几子使用。路途不平穩的時候,連沈蝶煙坐的跌跌晃晃的時候,它依舊還是巋然不動。
沈蝶煙就指著箱子問歡葉:「這是什麼東西,什麼時候添的,裡面裝的什麼?」
歡葉搖搖頭只說不知:「那應該就是宗主大人給弄進來的吧。」
濮陽宗政沒有騎馬,倚著被褥休息。沈蝶煙也沒有問他,直接就掀開毛氈,掀開了巷子,發現裡面還有一層油布。沈蝶煙越看越好奇,揭開那層涼颼颼的稍微有點濕氣的油布后,竟然發現裡面裝的是黑亮的泥土。泥土壓的很結實,直接扔窯爐中就能燒製成牆磚了。
沈蝶煙與歡葉面面相覷,然後,沈蝶煙推推濮陽宗政的肩膀:「濮陽,濮陽——」
「怎麼了?」濮陽宗政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盯著沈蝶煙問。他臉上沒有任何不清醒的跡象,這讓沈蝶煙不禁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睡著,還是說他僅僅是閉上眼睛。
沈蝶煙指著那箱子中的還帶著濕氣的泥土問:「那是什麼,不是普通的泥土么,怎麼會在這裡,還特意用箱子裝著?」
「那個啊——」濮陽宗政隨隨便便看了一眼后就將視線放到了沈蝶煙的身上。他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
濮陽宗政的這個笑容讓沈蝶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個人——鍾離殷。這應該是站著便宜時候的得逞的笑容。
「濮陽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快點跟我說清楚。「沈蝶煙輕輕的掐著濮陽宗政的手臂催促著。
濮陽宗政笑了笑,卻沒有說話,伸手掀起了車窗帘子,然後朝沈蝶煙勾著手指。沈蝶煙不解的湊到他身邊,然後照著他指著的方向,將腦袋探出車窗外,視線朝車頂的方向看著。
車頂上固定著一些行李,不過,沈蝶煙並沒有看到什麼出奇的東西:「看什麼東西?」
「車頂上,黑色的油布包著的,可看到沒有?」
沈蝶煙果然看到了車頂的尾部,伸出一件由黑色的油布嚴嚴實實包裹著的東西;「看到了,那是什麼?」
「玉冰樹。」
「什麼?」沈蝶煙瞪著濮陽宗政,「你偷了奈何殿中的玉冰樹?」
濮陽宗政點點頭,下面說的話讓沈蝶煙更加驚悚:「一棵都沒有給他們留,以後,就連奈何殿中都沒有這種東西了。」
沈蝶煙飛快的又看了一眼車頂:「可是,看這樣子頂多是能帶出來兩三株小苗差不多,凌雪將不是說奈何殿中有十幾株么?」
濮陽宗政沒回答,只是伸手一斬,沈蝶煙額上的一縷劉海被掌風都扇起來了。沈蝶煙張口結舌,然後頭就扭到一邊不去了,不再看濮陽宗政。那些玉冰樹啊,竟然就這麼成了池魚被殃及了,萬一連偷出來的這幾株都養不活,那這玉冰樹且不是就絕了?
濮陽竟然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真是……
歡葉忽然小聲的說:「既然如此,大人,奴婢也有事稟告。」
濮陽宗政依舊沒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歡葉接著往下說。歡葉跪在兩人面前,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宗主大人,夫人,奴婢,奴婢把臨月小榭湖中的幾尾奇魚給毒死了。」
沈蝶煙睜大了眼睛連忙問:「什麼事情的事情?」
「有兩三天了。」
「那為什麼到現在臨月小榭中的那些人還沒有發現?」
「奴婢將那魚屍用水草纏著藏在水榭檯子下面了。如果不從檯子下邊的空地上看,應該是發現不了的。」
濮陽宗政聽了歡葉這話,只是笑了兩聲,然後隨口說著:「等回十三殿後,想讓我賞你什麼只管開口,我現在就許給你了。」
「奴婢不敢。」
沈蝶煙看著歡葉,又看看濮陽宗政,心中想著,雖然鍾離殷不是什麼好東西,可眼前的這對主僕也不是什麼善茬。而且,她還不知道在馬車外帶路的衡天能做出什麼丟人的事情的來。
回十三殿的感覺自然與從京城出來時候不同,沈蝶煙看到在潛意識中,隱隱約約熟悉的十三殿,忽然就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
百跡接到信后,早早就帶著人來迎接。沈蝶煙在尚未見到這個兒子前,竟然感覺到了緊張,手指都忍不住的打顫。濮陽宗政笑著將握住沈蝶煙的手:「怎麼了,回自己的家還這麼緊張?」
「畢竟是這麼多年了。」沈蝶煙小聲回了一句。歡葉先下了馬車,然後是濮陽宗政。沈蝶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后,才將手交給濮陽宗政,讓他扶著下車了。
面前是兩對銀甲閃閃的侍衛,一個年輕的公子哥領著幾位在沈蝶煙看來還是有些映象的殿君。為首的那位公子哥穿著褐返色的袍子,頭上還束著紫金玉冠。衣著十分正式,連表情都是正正經經的。雖然看樣子年紀並不算很小,但是在身為母親的沈蝶煙看來,卻依舊希望他能一個平常家的孩子一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父親。」百跡在濮陽宗政面前跪下了。
濮陽宗政並沒有喚百跡起身,而是輕輕的將沈蝶煙推到自己的身前,用一種宣布希么事情的語氣說:「百跡,這是你個傾葵的娘親。」
百跡抬頭迅速的看了沈蝶煙一眼,然後有勾著頭喊了一聲:「母親。」
「百——跡。」沈蝶煙吞吞吐吐的喊出這兩個字,她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知道是自己心中忽然湧出的那種感覺是奇怪的,還是現如今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實是不正常的。濮陽宗政見沈蝶煙並沒有開口,於是就喚百跡起身了。
為什麼沒有淚水漣漣的撲進自己的懷中喊著「娘親」「我想你」什麼的場面,為什麼沒有母子相擁喜極而泣的慰藉,有的只是一句恭敬的「母親」以及屈膝一跪。
沈蝶煙看著百跡站起身,身子挺拔筆直的如同一棵孤零零的樹或者竹子什麼的。沈蝶煙不由自主的怨恨起沒有盡過母親職責的自己來,還有濮陽,他將自己的孩子教成了什麼樣子。
濮陽宗政見沈蝶煙並沒有想象中的,見到百跡后該有的歡喜,反倒更多的是一種壓制的難受悲傷。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示意這些前來迎接的人在前領著回三暉殿,自己依舊牽著沈蝶煙上了馬車。
沈蝶煙沒有說一句話,等到上了馬車的時候,立刻就掀開了帘子,向在前邊帶路的百跡看過去。馬車中此刻終有沈蝶煙與濮陽宗政兩人,歡葉坐在外面。
沈蝶煙不知道他究竟該算是少年還是青年,如果說傾葵的臉上還有著與她年紀相符的神情和舉止,可是在百跡這裡,沈蝶煙完全看不到一個少年該有的樣子。他騎著馬,脊背挺直,衣袂在空中飄蕩。即便看不到他的正面,沈蝶煙還是能猜到他綳著臉,雙眼炯炯有神的注視著正前方的嚴肅樣子。
沈蝶煙感覺有什麼溫暖的的東西裹住了自己的手指,在這種對比上,沈蝶煙更能感覺到指間的涼意和潮濕。她轉過頭,看著濮陽宗政,等著他先開口。
「怎麼了,見到百跡還不開心?」
「你——讓我怎麼能開心起來。」沈蝶煙紅著眼圈,盯著濮陽宗政,手指卻指著車窗外,「孩子這般生分,跟我就算了,畢竟是我沒有陪在他們身邊。可是為什麼連你都這樣,你別跟我說什麼規矩的,雖然肯定是要有些規矩的,可是怎麼就能連點感情都看不著,綳著張臉。你——」沈蝶煙眼睛一眨,兩滴眼淚就滾了下來,幾乎都沒有沾到臉頰就直接落到了毯子上。沈蝶煙抓住濮陽宗政的肩膀,「你把我的孩子養成什麼樣子了,這麼冷皮冷臉的。」
濮陽宗政為難蹙眉:「煙兒,百跡就是這種性子,你來怪我的話,我未免太無辜些了吧。」
「胡說,肯定就是因為你整日里冷皮冷臉的,才將我們兒子教成這個樣子的。」沈蝶煙說的不解氣,隔著衣裳亂抓。濮陽宗政哭笑不得,只說,「輕點,讓他們發現了,這可不好看了。」
沈蝶煙只流了那兩滴眼淚,剩下的只有稍微紅一點的眼眶。她瞪著濮陽宗政:「我不聽你說,等回了三暉閣的時候,溪夫人肯定清楚。」
濮陽宗政笑著說:「你就是問遍整個十三殿,我還是將百跡教的好好的。反倒你懷疑我虧待孩子,這到時候冤屈我的話,你要怎麼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