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星隕落
血流千里,紅煞香江。
群鴉啄屍,殘肢亂墜。
百里之外,星朗月明,一個女子「嗖」的一下掠上皇宮屋頂,眸子細細看著西北星空,下邊幾個侍衛模樣的人靜靜等在一旁。
「西南,三曲,未移。」她沖著下面的某個人喊道。
下邊一個侍衛立馬記錄在冊,筆下剛停,女子飛身而下,雙手輕輕拍了拍,伸手拿過記錄本,細細看了看,笑道:「果然如年大人所說,近日星象有趣的緊。」
剛剛將記錄本奉上的侍從道:「公主,時辰不早了,您看……」說罷將嘴朝著寢宮方向努了努。
「急什麼,還沒玩兒夠,聽說西宮娘娘那來了幾隻七彩雀兒,走,去看看!」
「公主……」
「怎麼?」
「王上說……哇……嗚」話還未說完,頭上吃了重重一記,公主也不說話,提起裙向前跑去,幾個侍衛趕緊跟上,心內頭疼的想,公主的精力真是旺盛的不似凡人。
剛穿過一座角門,迎面撲過來一個小太監,往公主腳下「噗通」就是一跪,因為太急,帽子順勢滾了出去,他也不顧禮儀,尖著嗓子道:「公主!出事了!王上……駕崩了!」
前一刻臉上還掛著明亮笑容的女子一個恍惚,險些栽了過去,她踉蹌著怒斥道:「胡說!父王前日還好好的,他出發去香江前還答應給我帶鴿子蛋玩,何況……何況……父王還帶著那麼多兵,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你竟敢詛咒父王,說!你到底是何居心?!」
小太監重重磕了幾個頭,咽了口唾沫,看著一向親和的公主這般癲狂的樣子,眼睛也跟著紅了,伸出雙手左右交替抽著自己,一邊抽一邊帶著哭腔道:「公主,如果巴掌能換回王上的命,奴才就是被活活打死,也心甘情願!」他頓了頓,緩了緩語氣,道:「丞相大人已經連夜入宮,現正在晨露殿等候公主。」
她心裡猛的一沉,晨露殿是自己的寢宮,未經傳召,一向恪守禮儀規矩的丞相竟然擅自入禁……這意味著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了……
她久久也未動一下,全身繃緊如雕刻般杵在當地,彷彿只要繃緊了這根弦,就可以不理會這殘忍的事實。
身邊一直緊緊跟隨的侍女忌奴無聲的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扶著公主的小臂。
許久,公主終於艱難的吐出兩個字:「回宮。」
晨露殿里陳列著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從裡到外絲毫也不像一座公主寢宮,只是璟國上下早已習慣了這位公主的性子,所以,此刻見到這一切的丞相楊貞並未感到奇怪。
聽見外邊的腳步聲,楊貞連忙走到門口迎接。
公主沒有進殿,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楊貞不及行禮,也不敢看公主的眼睛,只低沉道:「公主,王上……」
說完抑制不住的老淚縱橫,公主卻彷彿沒了剛才的恍惚,片刻之間形如他人,語氣極為鎮定的問道:「香江……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份鎮定彷彿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楊貞終於不再哭啼,循循道:「王上帶十萬精兵征伐小小羌族,沒想到羌族從天而降了一個頭戴赤金面具的將軍,打起仗來詭譎無比,僅僅一天,就將我軍主力打退,王上的中軍繼而遭遇偷襲,王上……中了敵軍亂箭,將士們拚死想搶回帝身,七次殺進敵營,七次鎩羽而歸,損失慘重……」
羌族、詭譎、打仗、金面、落敗、搶屍……這一切的字眼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無比,她是整個璟國唯一的公主,自小嬌慣,除了斗鳥玩鷹,遊學四方,從來沒關心過前朝之事。
她喃喃道:「父王……」幾度哽咽后,方說出那幾個字,「梓宮在何處?」
楊貞將頭狠狠埋下去,她厲聲重複了一遍:「我父王的仙體在哪裡?!」
這一聲中帶著泣血的寒厲,楊貞終於抬起頭,「還在敵軍手裡。」
「他們竟不肯歸還父王屍身?」她不敢相信。
「公主!」楊貞忽然飽含中氣:「我璟國斷不可受此恥辱!您是朝辭公主,是我璟國唯一的嫡系之子,只有您,能力挽狂瀾!」
朝辭一愣,不敢置通道:「我?」
楊貞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物件,雙手奉上,是一枚白帕,朝辭接過緩緩打開,一股血腥之氣彌散開來。
那白帕子里竟包著一顆帶血紅珠。
朝辭一眼便認出,那是父王冕冠上的祖傳佛蓮紅珠。
她不無驚詫,抬眼望著楊貞,等著解釋。
楊貞道:「當今天下五國並列,五國國君各有一顆佛蓮紅珠,羌族那個金面將軍提了一個條件,只要公主前往其他四國,一年之內,拿到四顆佛蓮紅珠,連同這顆一併交付與他,他便將吾皇梓宮交還我國。」
帝王之尊,由生至死,絕無方休。就算是屍體,也代表一國之尊,如果淪落異族,就代表著國體的喪失。
「荒唐!小小異族,不知使了什麼詐術僥倖贏了一仗,我璟國覆滅它僅在於翻手之間,怎可讓他侮辱國威!何況朝辭公主身份矜貴,我璟國滿堂男郎,如此冒險之事怎的落在公主之身?丞相大人莫不覺羞煞?」忌奴滿臉怒氣,不顧禮儀,厲聲斥訓道。
楊貞的臉上並未出現一二知恥之色,也不怪罪忌奴以下犯上。
朝辭卻道:「國君新喪,別說伐謀,就是壓制蠢蠢欲動的朝臣已是難事。如果再次興兵,大動干戈,絕非我璟國之福。丞相是不是也覺得,為今之計,除卻答應那金面將領的要求,別無他法?」
楊貞炯炯盯著朝辭公主,心中不免讚歎,公主始終是公主,關鍵時刻,胸中自有丘壑,自己果真沒有看錯人,於是斟酌道:「國主之身決不可留於敵手,否則我璟國縱過千萬年也抬不起頭來,公主,那賊子要公主前往,下臣何心其忍,但凡我璟國有一員虎將,王上又何必親征?雖然公主平日不涉朝政,但是我國重文輕武,軍力孱弱,想必公主也有所了解。何況,此事除了公主,任何人前往臣都不放心,踏遍四國,時日長久,艱險異常,誰敢保證能夠不忘初心?普天之下,唯有公主是最能夠全力以赴之人。」
朝辭微微點了頭,深深理解楊貞的無奈與憤恨,身為人女,自當百死莫辭。她覺得奇怪的,是這個要求的本身,實在叫人匪夷所思,如今天下五國鼎立,各國之間雖一直未有大的戰勢,但是邊境之界摩擦不斷,能維持平衡已屬不易,而羌族卻不要財物不要城池,偏偏索要佛蓮紅珠,這其中又藏有什麼樣的玄機?
當年太祖百戰艱難,傾盡一生方成為開國大帝,在這砥礪創業的數十載時光里,五位重臣一路襄助,功蓋寰宇。太祖稱帝之時,登基大典所戴冕冠上墜有九九八十一顆通白珠玉,其中有五顆紅珠嵌於其中,佛蓮形,和田料,百名工匠耗費百日方雕琢而成,此珠罕世難尋,只此五顆。太祖命人分別於紅珠上刻下五位臣子的姓氏,每次上朝戴上冕冠,五顆紅珠抬眼可見,以此表示太祖對五位輔國重臣的另眼相看。
時光如梭,當年的五個重臣,子孫成了五方諸侯,再後來竟相繼分裂成國。
而太祖留下的五顆紅珠,也如數在各國君王手中,雖說國已分裂,但太祖之尊無人敢違,每一顆紅珠皆被視為鎮國之寶。
五位國君,亦不約而同將刻有自己姓氏的紅珠嵌入冕冠,代代相傳。
朝辭心中存有幾分疑竇,這件事迷霧重重,深有玄機,但楊貞跟隨父王三十餘年,是她絕對信得過的人。
「丞相!」朝辭開口。
「是!」
「羌族起兵,無非是想奪權,我此去耗費日久,我璟國可保無虞?」
「公主請放心!現在的情形,是他們攻不了我們,我們也無法滅了他們,羌族畢竟乃小小異族,地貧兵寡,只要一入了冬,供給不濟,根本無法自保,遑論攻我?何況,公主答應動身去列國求取冕珠,下臣即刻前往羌族,簽訂休戰盟約。」
朝辭略略放下心來,此刻方將勉力收攬的悲傷之色釋放出來,向著南方的星空看了看,心中堅定的對自己說:五國佛蓮紅珠,我定一一取回,就算血染他鄉,也一定要讓父王魂歸故里!
提裙正待離去,楊貞有些啞著的聲音再次傳來:「公主此去艱辛,各國形勢錯綜複雜,難表前路,下臣建議公主以『游國』之說行事,或可少些麻煩。」
周遊列國,賞山玩水,呵……的確很符合以前的自己那秉性。
「多謝丞相考慮周全,我明早天一亮就動身,丞相大人……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楊貞看著這位公主,此刻竟覺她那羸弱的肩膀上扛著一座江山,求取四國傳國紅冕珠……如此天險,這位不涉朝事,放情丘壑的年輕公主,真的可以嗎?
想了想,楊貞道:「下臣建議公主此去不要帶兵,能多帶些銀錢便多帶些……遊走四國,已是下臣力不能及,唯有在此叩求蒼天,期盼公主平安歸來!」
朝辭向前走了兩步,終是頓了頓,聲音不大,卻如銅盾般沉重鏗鏘,「蒼天時常無眼,求他,不如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