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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群玉離開空谷觀后,就去了杜宇飛家裡。他唉聲嘆氣的把見陸沅芷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就流露出想離開皇都去四川尋找父母家人的想法。杜宇飛問他還能否從心裡接受已入了風塵的陸沅芷?方群玉有些猶豫,他說:「此次來皇都,本想把她接走,從此呵護她,照顧她,讓她無憂無慮不再有委屈的過完此生。可未曾想到她所謂的出家,並不是在寺廟中清燈孤影的苦修,卻是以出家之名,做風塵之事,賣笑度日。家父母本已對她的出身有諸多不滿,如今又加上這風塵的經歷,只怕他們再也不會再接納她。」
杜宇飛嘆了口氣,他還能說什麼?本來他曾努力的想撮合陸沅芷和方群玉,努力的想讓他們生活的美滿快樂。可現在他還能如以往一樣,怪方群玉只屈服於家庭的壓力,卻對陸沅芷關心和照顧的太少嗎?已完全沒有了資格和當初的底氣,他送到方群玉手上的,曾經自以為完美無瑕的女子,如今已墜入如泥的紅塵中,成了幾乎每個有錢的男人都可以享用的大眾的情人。不要說別人,就連自己這個當初一心為她尋找幸福的月老,如今也在她床上成了她的情郎,成為匯聚成她污穢生活的一條細流。他還能要求方群玉怎樣?自己親手把綠色的頭巾系在當初費盡心機尋找到的他的頭上?難道還要他永遠戴著,四處招搖?換取別人嘲弄和不屑的目光。他雖然愛憐她,理解她,也尊重她的選擇,但他不能不顧及世俗的目光,讓所有的人都如自己一般理解和包容她。在一番帶著自責的思量后,他已不再奢求方群玉能不計前嫌的帶她走,最後他只好無奈的問方群玉打算什麼時候走?
方群玉說:「今日見面,弟許她思考數日,讓其選擇是隨弟南下去尋找家人,還是留在此處繼續做她的女冠,故此,弟打算過幾日再去問她一問,然後再離京尋親。」
杜宇飛問他說:「賢弟若還有心帶她走,愚兄改日去空谷勸一勸她,看看能否讓她回心轉意。」
方群玉說:「若能那樣最好,陸氏一向對杜兄敬重有加,杜兄之言,或許她還肯聽。」說著嘆了口氣又繼續道:「陸氏走到這一步,也是弟之過錯!當初悔不該只為了一個尼姑的一派胡言,就把她送出沅湘。」
杜宇飛見他一臉自責,就安慰他說:「賢弟也是無奈,尊親既因別人的讒言對她嫌棄,賢弟若為一女子硬是違抗父母之命,必為世俗所不見容。況還有尼姑的妖言攛掇。若當初不遣沅芷離了沅湘,只怕如今弟早已成了眾人口中的千古罪人,被鑠金之詞攻擊成了篩子。」
聽了杜宇飛的話,方群玉感動的眼裡又湧出了兩行清淚。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滿是感慨的對杜宇飛說:「難得杜兄如此理解弟的苦衷,當初弟何嘗不知道那柳樹庵的老尼是信口雌黃,但那時只因畏懼世人不看事實,只從表像,就站在道德高地上對人眾口鑠金的批判,弟才不得不違心把陸氏送出沅湘。結果留不住的依然沒有留住,不該去的也撒手去了,不該沉淪的也走向了沉淪。為了一時的迎合,弟就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如今只留下家破人亡后的傷心之人,獨自面對!付出這一切后,弟再不願只為了懼怕那些出口成髒的噴糞之人的口舌,就讓自己鍾愛的人受到傷害。從今以後,不管別人如何說,弟只要對得起自己所愛之人和自己的良心,只要我心光明,何懼那些世俗的污濁目光與言論。」
杜宇飛聽著方群玉的話,眼裡閃出明亮的光芒,他看著方群玉激動的說:「賢弟想法讓人欽佩,從弟的身上,愚兄正看到腐朽之後,或許正有新生的破土而出!」……
陸沅芷在意外的見到方群玉后的第二天,又預料之內的見到了杜宇飛,她知道方群玉從空谷觀回去后,肯定會去找杜宇飛這個月老。杜宇飛來訪的主題肯定也就不外乎是勸和。所以在例行的沏茶、寒喧后,陸沅芷就直奔主題問杜宇飛說:「杜郎此來可是為幫貧道與方郎勸和之事?」
杜宇飛見她直接點明了他的來由,不禁略有些尷尬,他解嘲的回答說:「真人冰雪聰明,料事如神。一眼就看透杜某這世俗之人的居心,但真人卻只看對了一半,某此來主要還是因前番出門遠遊,久未晤真人一面,心中甚是想念,故此特來探望真人。」邊說邊讓隨行的僕人把從江陵帶來的兩盒特產茶葉和兩盒蓮籽送給陸沅芷。
陸沅芷聽他這樣說,收斂了剛才略微不悅的凌厲神色,轉怒為喜的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對杜宇飛說:「杜郎來此探望,貧道自是歡喜不盡,剛才只是因擔心杜郎此來是為方郎做說客,所以才言語有些不恭,望杜郎勿怪。」
杜宇飛哈哈一笑說道:「杜某一心只盼望真人心情歡悅,焉敢存嗔怪真人之念。只是不知杜某能否請教真人,為何不願聽某為方郎準備的說詞?」
陸沅芷見他還轉彎抹角還是要為方群玉遊說,就說道:「杜郎無非想說和方郎在一起,更能符合世人眼中的幸福,以後生活也能有所依託,不用獨自面對世間的險惡。但杜郎有沒有想過,方郎在貧道如此狀況下,依然接納貧道,是懷了犧牲他自身來救贖貧道之心。若貧道跟了他去,面對世人鄙夷的目光,方郎難免不會痛苦。而作為被救贖者的貧道,在自我犧牲的方郎面前,自然要表現出自卑,以成全方郎自我犧牲的崇高。這樣就會導致某與方郎雙方都生活在陰影之中。那樣的生活還有何幸福快樂可言!況且貧道一直不為方家大人所接納,即便是方郎強帶著貧道去了方家,他如何面對父母的反對?堅決反抗,勢必會遭到世人的謾罵和唾棄,順應其父母,那貧道又將會被如何安置?再一次顏面掃地的被遣出方家?即便方家大人在方郎的堅持下接納了貧道,但早晚還是會為他再娶正妻。即便方郎暫時為貧道堅持不娶,但貧道嫁方郎數年未曾為方郎添得一男半女,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方家大人如何能接受沒有子嗣的兒子?在大人與世俗觀念的夾擊下,方郎的堅持能走多久?!」
以才思敏捷著稱的大才子杜宇飛,面對陸沅芷的一番分析精闢入理的分析,竟然無言以對,她分析的沒錯,跟了方群玉去,的確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她現在這種門前車水馬龍、看似一派昇平的繁華日子究竟能維持多久?且不說紅顏易老,青春短暫,就是在容顏最盛時往來的客人中,誰又能料到有多少居心叵測之人呢?況憑她倔強不知屈服的性格,不知道何時可能就會因得罪了人而遭來禍端。
杜宇飛沉吟著權衡著如何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陸沅芷見他沉默不語,就說道:「杜郎再不要費心遊說,貧道知道卿是一番好意,卿要說的話貧道也能想像得到。然世人對幸福的理解各有不同。或許在別人眼中,平平順順走完一生,是最好的幸福,但對於貧道來說,剎那的盛放,遠遠好過漫長的平庸。即便在追求盛放的過程中會有險惡,貧道也願意為剎那的美好,付出應有的代價。世俗人眼中能從現在看到老年的平淡日子,不是貧道的追求。請杜郎慎勿再說那些讓人不快的話題。趁難得的相聚,你我還是或詩詞應和,或琴簫合奏,及時做些快樂的事。」陸沅芷一邊說著,一邊早已命夏雨拿了琴放在了杜宇飛面前,她自己則從冬陽手裡接過簫率先吹了起來。杜宇飛見她已吹起了調子,只好放下要遊說的事情,順著她的簫聲彈起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