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高

天香樓高

?「廢物,儘是廢物!」淡客居內,蘇靈兒正怒不可遏地砸著東西,地下跪了一地的婢子,皆懸玉牌,除穀雨、小滿、霜降,另有白露、小雪、大雪諸名,約摸十六七人。

蘇靈兒將一個哥窯青瓷雙耳瓶狠狠摜在地上,猶覺不解氣,又接連砸了幾個梅花盞,方指著懸玉使女們道:「十六個人,竟殺不了一個上官清,一個個鎩羽而歸,且還將小寒姊妹折在三峽,好是為我長臉!」

人人瑟瑟縮縮,低頭順眉,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偏蘇靈兒還不肯放過她們,指著個婢子道:「白露,你說,究竟是怎生回事?」

被喚作「白露」的婢子眉眼極其精緻,媚色不輸霜降,現下暗自叫苦不迭,卻也只得硬著頭皮拜道:「姑娘,請恕婢子無能,那上官清實在厲害。小寒姊妹最先發難,不想三招之內,被他一掌打入江中。婢子等出手皆是殺招,卻也被一招封了穴道,他實在是……實在是……」白露越說越愧,越說越怕,竟不敢抬頭看蘇靈兒。

「三招?」蘇靈兒冷笑,森森道:「江湖之中,你們哪個沒有威名,哪個不是橫著走的人物?如今就這點本事,我養你們有何用?」

眾婢子聽出蘇靈兒言外之意,面上皆沒有了血色。蘇靈兒道:「你們大概忘了,失手的下場。」穀雨面色一變,便要求情,蘇靈兒又道:「沒能殺了上官清,你們就該自殺在三峽,活著回來,是想去天香樓么?」

自殺尤可,只那「天香樓」三字,白露諸人聽了,入耳若有雷鳴,幾有暈眩之感,險險便要把持不住。

原來天香樓是揚州最負盛名的青樓。它原本不叫天香樓,蘇靈兒梳弄之前在此賣藝,因著艷冠群芳,一度艷名遠播,仰慕者多如過江之鯽,差點便要踏破門檻。那老鴇借著蘇靈兒盛名,便改作了「天香樓」,越發地名聲大噪了,只蘇靈兒將之視作畢生奇恥大辱。

得勢之後,蘇靈兒頭一個就是殺了天香樓老鴇子,將她扔去了「墳場」,後來派了個懸玉使女清明去接管。除卻借青樓打探消息外,更是為了懲治不聽話的婢子。前番那個因著開門晚了一步,引得蘇靈兒勃然大怒的觀文便是一例。

那宅中女子,上至懸玉使女,下至粗使僕婦,為蘇靈兒辦事無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畢竟一旦不得力,下場多是發配天香樓,做那些迎來送往的營生。她們大多不怕死,卻怕清白蒙穢。原來蘇靈兒宅中婢子,多是良家子,尤以獲罪的官家家眷居多。良家女子最在意的,便是清白,廁身明月弄這進無名宅子,便能免於教坊之辱。

白露見左右姐妹皆無有敢出聲者,乾脆把心一橫,抱了必死之心,咬牙道:「姑娘,上官清死了。」

「既如此……」蘇靈兒本自洋洋地說著,待聽清了白露言語,立時止了話語,盯著白露,厲聲道:「你說甚麼?再說一遍!」

「上官清死了,這是婢子們親眼所見。」白露抬起頭,一字一字,說得無比清晰。

蘇靈兒這回聽清了,面上有些微愕然之色。白露察顏觀色,膽子壯了幾分,忙道:「他的船撞上了礁石,舟毀人亡了。」

眾婢子為求開脫,皆極力附和。蘇靈兒斂正顏色,高高在上地一一看過眾婢,帶著些微的冷笑,只徐徐道:「死了?無奈我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白露諸婢皆有錯愕之色。穀雨見不下去,求情道:「姑娘,三峽從來便是險途,葬身峽中之人,不可計數,何況咱們是著意刺殺,那上官清便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此劫。姐妹們從來不敢欺瞞姑娘,既然白露兒說上官清死了,那便是必死無疑了!」

小滿亦道:「姑娘,上官清身死,雖有幾分天意,又何嘗不是姐妹們戮力同心促成?姐妹們對姑娘素來忠心耿耿,還請姑娘三思。」

霜降跟著道:「兩位姐姐說得極是,畢竟上官清死了。」

蘇靈兒只是咬著牙冷笑。眾人不知她所思為何,正墜墜不安著,合兒進來道:「姑娘,天香樓的真真姐姐來了。」蘇靈兒緩緩坐回座中,只點了下頭,合兒忙叫來了叫真真。

真真是清明的心腹,奉命傳一個消息過來。

天香樓的老鴇子清明,對外喚作秦端端,聲名極是狼藉:據說她與官府勾結,據說她逼良為娼,據說她常剋扣姑娘銀錢……

既為懸玉使女,清明干下的惡事,實則遠遠超出世人對老鴇子的想象。清明深得蘇靈兒賞識信任,是以任著懸玉使女更迭頻繁,她自巍然不動。如今清明前四位懸空多年,她儼然是懸玉之首。

清明也是長袖善舞之人,經營天香樓許多年,便有了如今的氣象。原來天香樓枕河而居,白天冷清,一到夜裡便燈火通明,河上畫舫往來不絕,混著槳聲燈影,和著樓里樓外的咿呀彈唱聲,女子嬌嗔的謔笑聲,直是揚州城,甚至是整個江南最熱鬧的去處。

時近黃昏,天香樓樓門緩緩打開。

風月幾多數,天香樓自高。那天香樓,直是絲竹凝歌,霓裳掠影,軟語嬌笑,暖風熏香,人間天上。千種嬌媚、萬般風情,直教多少世人忘憂忘愁忘痛忘悲,多少英雄忘壯志忘報負忘雄心。

一群艷裳女子簇擁著一女人。看她年紀,不過三十齣頭,並不十分美麗,卻有萬種風情。最令人著迷之處,是她偶而一現純凈如孩童的笑容。那一瞬間,略顯粗糙的五官,竟有了窒人心魂的美麗,妖媚得惑人,總是勾得許多歡客情迷意盪,似醒還如醉。

她便是清明,整個江南最為臭名遠揚的青樓老鴇子。

飛花里,飄絮間,施施然走來兩人。一人蓬髮虯須,掀鼻闊面,臉生橫肉,體形高大壯碩如黑塔,一身的煞氣,直是惡鬼一般的形容,令人望之生畏。另一人截然反之。兩相映照,有若瓦石與珠玉。

顧盼本無心,轉眸若有情。那人眉稍橫溢風流,眼角蘊藉煙霞,身姿如臨風玉樹,如挺拔青竹,蕭蕭肅肅而清逸絕倫,正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奇的是,此人姿儀既美,乍看如弱冠少年,再看卻是不惑丈夫,原來鬢角發間早染上風霜,有了歲月的痕迹。那整麗容顏,也就是添了這抹滄桑,反更有清致。饒是見慣了南來北往人的揚州人,也被他所惑,是以一路走來,誰撞了誰,誰踩了誰,都無從去計較。

他便是三峽中葬身魚腹的湛若水,也是當年反叛朝廷的上官清。他身側的惡鬼,自然便是孟飛。

二人徑向天香樓而來。清明不經意一回頭,瞧見了他們,眼中有著訝然之色。湛若水逆著光,夕陽灑在身上,映出一圈絢麗的光暈,仿若踏著霞光而來。清明眨了眨眼,終於瞧分明了,眼中綻出絢目的光芒來。

自那群痴纏的男子中擺脫出來,清明一手搭在湛若水肩上,整個身子也貼了上去。有歡客吃味道:「此人是誰?」

「前度劉郎!」清明媚媚而笑,卻向湛若水道:「這位相公不知該當如何稱呼?」她一徑說著,一徑向身側心腹遞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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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雄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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