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時,一家臨街酒樓二樓靠窗的位置,一名個子矮小的男子握著手中的弩,他對街上兵刃相接的騷動不感興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
他心裡很清楚,喊冤的人也好、偽裝成攤販的刺客也罷,都只是幌子,他們今天的任務目標其實是馬車裡的那個人。
這大概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一定不能再失敗了。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影響不了他,他手中的弩箭可以連續多發,不管馬車裡的人坐在什麽位置,他連馬車都能射成篩子,何愁取不了那人性命?而且更重要的是,箭矢上塗有劇毒,見血封喉。
他估摸了一下馬車內的布局,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緩緩扣動機括,利箭立時要飛出。
「住手!」
突然間一個女子尖利的聲音伴著馬蹄聲傳來,他手微微一顫,利箭「嗖」的一聲飛出,但看清馬背上那個女子的面容時,他輕輕「咦」了一聲,手裡的弩箭卻不受控制地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明月郡主趕到永濟街時,就心想不好。
雪花紛紛落下,她一眼就看到那向馬車飛來的毒箭,她摘下發簪狠狠地刺進馬的眼睛,馬受疼,悲鳴一聲,前蹄高揚,撞上了馬車。
與此同時,毒箭擦著馬車飛過,射在地面。
這匹馬身形高大,這一撞幾乎將馬車撞散架,套著車的灰馬不由得向旁邊偏移了數尺。陸續飛來的第二支、第三支箭先後射中了灰馬,馬車轟然倒地。
而明月郡主身下的馬因為疼痛,舉著前蹄掙扎,竟將她生生甩下了馬。
眼見著碗口大的馬蹄向她的腦袋踏來,閃著寒光的馬蹄鐵猶如利刃,讓她心口一緊,恍惚間竟浮上一個念頭——原來她的死法和爹爹挺像的。
就這樣結束,其實也挺好……
忽然,馬的身子歪了一下,馬蹄仍踏下來,卻是偏了一些,落在了她胸腹之間,且力道比她想像中要輕很多,她沒被馬踩死,然而疼痛仍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她看見那匹馬倒了下去,馬脖子處有一柄刀,鮮血自馬脖子流出,很快就將地面染成了一片紅。
她看見了飛奔而來的陸晉,隱約猜到是他擲的刀,她動了動唇,「馬車裡的人……」
陸晉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女子,她此刻的形容是他從未見過的狼狽。
他神色複雜,「馬車裡根本沒有人。」
這段時日他處處留心,在韓嘉宜身邊設下重重守衛,就為了不給任何人可趁之機,即使從皇宮回去的路程不長,他也早早做了準備。
他隱隱猜到了幕後那人是誰,但是沒想到她會在緊要關頭來這麽一出。
刺客已被拿下,他盯著眼前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女子,只見她聽完這句話後神情古怪,似悲似喜,卻輕輕合上了眼睛。
「那……也好。」
原來馬車裡沒人啊……
明月郡主自嘲一笑,懸著的心卻放了下來,漸漸意識全無。
【第二十二章不可告人之事】
這一天雪下得很大,鵝毛般的雪花紛紛落下,很快在地面上積了一層。
福壽宮上下安靜端肅,大氣也不敢出。
今日太后召了長寧侯府的韓姑娘進宮敘話,出宮後天氣轉寒,明月郡主出宮送衣,卻陰錯陽差被馬踩傷。
皇帝盛怒,令太醫院上下治好明月郡主。
太后擔憂而又自責,默默垂淚,祈禱明月郡主早些醒過來。
太醫瞧過後,告訴皇帝和太后,「郡主此次性命無礙,只是……」
「只是什麽?」皇帝冷眸微眯,滿面寒霜。
戰戰兢兢的老太醫大著膽子稟道︰「只是傷了心肺,恐難徹底痊癒……」他覷著皇帝的神色,見其隱隱有發怒的徵兆,連忙補充道:「當然,好生調養的話,也、也不會傷及性命……」
皇帝眼中泛出冷意,「也就是說,郡主後半生都離不開湯藥了?」
老太醫正欲答話,忽然有宮女一臉喜意地來稟報,「皇上、太後娘娘,郡主醒了。不過郡主醒來以後,要見的第一個人不是皇帝,不是太后,而是陸大人。」
皇帝神情古怪,「她要見晉兒?」
宮女回道:「是的,郡主是這麽說的,說是要談關於受傷的事情。」
皇帝容色稍緩,將視線轉向沉默地站在一邊的外甥,「那晉兒去吧。」
陸晉頷首,「是。」
他正好也有些話想要問一問她。
陸晉小時候也住在太后的福壽宮,但是明月郡主所住的地方,他卻很少來。他一走進去,目光所及之處儘是整整齊齊的書。
他心念微微一動,心想,嘉宜也愛看書。
明月郡主面色蒼白,斜倚著引枕,看到他,輕輕扯了扯嘴角,「陸晉……」
雖然陸晉擲刀殺死了那匹馬,減輕了馬下踩時的力度,但是踏在她胸腹之間的那一馬蹄,仍讓她直到現在每次開口都疼痛異常。
房間溫暖,可她額上卻因為疼痛而滲出了層層冷汗。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被馬踩傷後,他迅速趕來,站在她身旁看著她。那一瞬間,她就明白了,他絕對知道幕後那個人是她。
「是。」陸晉毫不遲疑地點頭,黝黑的雙眸盯著明月郡主,眸中分明帶了幾分森然之意,「為什麽?」
明月郡主蒼白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合上眼睛,聲音很輕,「我最一開始以為她知道了我的一個秘密。」
「最一開始?」陸晉輕嗤一聲,「那後來呢?」
「後來我又想,她大概不知道,我總不能枉殺了她,而且,你還護著她。」
陸晉眉眼冷然,「你後來想的沒錯,她確實什麽都不知道。」
明月郡主長睫輕顫,目中閃過迷惘,「什麽意思?」
陸晉淡淡地看著她,「因為知道你秘密的那個人,是我。」
此言一出,明月郡主瞬間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她重重咳嗽了幾聲,痛得捂住胸口,蒼白的臉頰染上一些病態的紅,「不可能!你不會知道的!」
陸晉黑眸深沉,不疾不徐道:「老夫人過壽那天,皇上去了長寧侯府,人還沒走就不見了蹤跡,我去花園找他,在假山那邊看見了一些事情……」
從他提到「老夫人過壽」開始,她就心頭緊縮,待他說到後面,她一張臉血色褪盡。她忽然想到了那隻耳墜,連連搖頭,「不對,你在撒謊!我那天分明撿到了一隻琉璃耳墜……」
「琉璃耳墜?就因為一隻琉璃耳墜,你就認定嘉宜知道了你的秘密,三番兩次想要她性命?!」陸晉心中怒氣升騰,卻仍有意壓低了聲音,「你親眼看到她了?沒有吧?你也只是撿到了一隻耳墜而已。可是一隻耳墜又能說明什麽?它可以是提前掉在那兒的,也可以是旁人拿著她的耳墜落下的……」
他猜測,當時皇帝和明月郡主都沒有真正看到嘉宜,否則不會在事後通過耳墜去打聽她的身分。大概真如明月所說,他們的線索只有那一隻耳墜。
陸晉聲音更低,「需要我重複一下你們當時說的話嗎?」
明月郡主瞬間瞪大了眼睛,伸出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你別說了!陸晉,你不要說了!」
她再抬頭時,已是滿面淚痕。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要派人殺我了?」陸晉黑眸沉了沉,追問。
殺了他嗎?明月郡主眨了眨眼,胡亂點頭又搖頭,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陸晉目中隱含怒意,「就因為知道了你的一個秘密,甚至那根本是不可能說出去的秘密,你就要下殺手?!」
即使嘉宜真的知道這件事,他敢肯定,她絕不會說給他人知曉。
明月郡主放下掩住耳朵的手,神情怔忪,美麗的眼中毫無神采,「陸晉,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骯髒、下賤又噁心?我是敕封的郡主,卻和皇叔有不倫的感情……」
陸晉猶豫了一瞬,沒有正面回答,「十月初四,在梨花巷,我曾問過你,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明月郡主微微一怔,想到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