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王爺。」行嫣然朝他行個禮。
「行姊姊別多禮。師傅人在車上,請姊姊命人準備火爐,讓師傅的房間暖起來,另外,隨行的軍醫正在後頭,等等安頓好師傅后立刻請軍醫看診。」南宮陵博一如過往語速徐緩,但行嫣然卻不難從他話里聽出一絲焦慮。
行嫣然朝他點頭,但目光卻時不時飄向一直沒有動靜的馬車,心中焦急全寫滿臉上。
此時,修長五指輕輕掀開車簾,接著淳于洛隸絕艷卻蒼白的面容映入行嫣然眼底,他在與她遙遙相望后輕淺勾起一抹笑容,薄唇輕張氣若遊絲,她只能憑口形才能知曉他正說著什麼。
行嫣然不需要聽見他低醇的嗓音,她的嘴唇就已顫抖,淚珠撲簌簌爭相落下。
阿然,我回來了。淳于洛隸無聲地笑著,朝她說道。
這一句話行嫣然足足等了八個月,在日日煎熬下總算盼得淳于洛隸返家,要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哭泣?
淳于洛隸見她落淚,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身著白衣的昂藏身軀緩緩走出車廂,右手捂著左肩,搖頭拒絕前來攙扶的奴僕,自行踩著凳子走下馬車,雖然每走一步都會扯到左肩的傷口,但他依舊笑意不減,堅持用自己的力量朝行嫣然走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著他朝自己走來,那張俊美的面容依舊噙著與以往相同的笑容,但她曉得,那是他為了不讓她擔心刻意露出的笑容,懂他如她,怎會不知現在的他承受多大痛楚。
「阿然……」淳于洛隸抬手想撫摸他染濕的臉頰,話才剛剛起頭,卻被身後的群馬嘶吼聲打斷。
一輛接著一輛的華貴馬車停妥在淳于府前,最前頭的車廂下來一道身著粉色衣裙的嬌小人兒,烏黑秀髮上插著許多首飾,走起路來叮啷作響,要人不駐足注意都難。
「皇姊?」南宮陵博揚眉不解十七公主南宮姁突然現身有何用意。
一見南宮姁,淳于洛隸與行嫣然趕緊朝她行禮,素來講求優雅的南宮姁卻快步上前,雙手捧起淳于洛隸拱起的雙手。
「淳于哥哥,你有傷在身別多禮。」她皺起眉頭,水汪汪的眼睛在見到淳于洛隸蒼白的面容后盈滿淚珠,透亮的水珠在眼眶裡打轉幾圈后,像一顆顆珍珠滑落頰邊,美得令人屏息。
「公主不需為在下哭泣。」淳于洛隸不著痕迹收回雙手,用溫柔嗓音輕聲安慰。
「姁兒聽聞淳于哥哥左肩被利刃刺穿,當時出血不止,返京途中還反覆高燒,如今親見淳于哥哥傷重,要姁兒怎麼忍得住淚水?」南宮姁啞著聲說,聽聞聲啞的程度,想必在來的路上已經哭過一回。
淳于洛隸淺勾嘴角,眸光瞟向行嫣然的方向,憂心她得知當時的岌岌可危會露出哀傷或難受神情。
行嫣然貝齒重咬下唇,向來靈動的眸子像被攝魂般變得空洞,直勾勾望著淳于洛隸與南宮姁,他讀不清她現在的情緒。
「屋外濕冷對師傅身體不好,先讓師傅回房躺下暖身再說也不遲。」南宮陵博上前環住淳于洛隸的後背,接著將他往屋裡扶去,不讓他在屋外站太久免得受寒。
「說的也是。」南宮姁點頭如搗蒜,跟在南宮陵博與淳于洛隸身後往屋內走。
南宮姁的貼身奴婢小春心思細膩,見自家主子入淳于府,揚聲指揮從宮裡帶來的宮奴加快腳步,「還愣著做啥?快把所有東西全搬下車,搶在淳于公子回房前將房間布置好。」
小春的一聲吆喝,約莫三十來名的宮奴全都動了起來,有人搬著織錦棉被,有人端著取暖瑞獸金爐,甚至連炭火都從宮裡帶來,其餘的養身藥材與林林總總生活必需品全裝在紅色木箱里,一箱接著一箱運入淳于府,往淳于洛隸的房間送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著眼前的大陣仗,她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也不知現在她能做些什麼,所有掌控權都讓南宮姁反客為主地奪走,讓她這位淳于府的管家反而顯得不知所措,只能像個廢人呆望人海包圍淳于洛隸,她則站在岸上像觀潮者,看著忙碌的海浪拍打岸礁,自己卻無事可做。
「行姑娘,往旁邊靠靠,別擋路呀!」小春面帶不院地推了站在門前的行嫣然,忙裡忙外招呼宮奴將從宮裡取來的用品送至屋內。
行嫣然識趣的往後退了幾步,看著馬車上所有東西都卸下后,又見太醫匆匆趕來,朝他們點頭示意才跟著進入屋內。
府里擠滿南宮姁帶來的奴僕,跟本不需行嫣然替大夫們帶路,自然有人會代替她工作,領著大夫們熟門熟路穿過迴廊來到淳于洛隸的房間。
行嫣然跟在後頭緩步行走,望著眼前一名名她根本不認識的臉孔充斥在她熟悉的家裡,心底堆滿她說不上來的情緒,是感激?是擔心?或是害怕?抑或……失落?
行嫣然用力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間點想這些不該出現的壞念頭,努力告訴自己是該全心擔憂少爺的身體狀況,更該感激十七公主對她家少爺的用心,找了這麼多人、備了幾大車用品,全都是為了讓他能快些好起來,所以除了這兩種情緒,其它的想法都是不必要,也不允許出現在腦海。
當行嫣然來到淳于洛隸的房門口,見一大票奴僕分成兩排從卧房最深處排排站到屋外的小院,陣仗之大讓她卻步,但頓了頓腳卻還是鼓起勇氣穿過人牆走了進去。
淳于洛隸的房間除了五名大夫外,還有南宮陵博與南宮姁及在旁待命的太醫與醫官,原本在行嫣然看來過大的房間,如今顯得擁擠與窄小,她站在人群後方左右張望,想從人縫中見見坐在床上的淳于洛隸是否安好,卻怎麼也無法如願,最終只能放棄默默退到一旁等著。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宮裡派來的奴僕們忙裡忙外又是端葯又是加炭,將淳于洛隸服侍得宛如天皇老子,根本不需行嫣然擔心。
熊熊燃燒的瑞獸金爐散出熱氣將屋裡烤得像六月天般溫暖,太醫們一下扎針一下把脈,生怕一個不留神錯判淳于洛隸的傷勢,將來落下病根就吃不完兜著走。
南宮陵博站在床邊陪伴,南宮姁則坐在床沿細心替淳于洛隸擦拭俊顏,有了兩名皇宮內最受寵的皇家子女悉心照料,行嫣然放心不少,但她依舊站在人群后望著眼前完全插不上手的一切,她不離開是擔心若是突然需要人手,她能第一時間幫忙,但兩個時辰過去,根本沒有她出力的地方,甚至還被小春白了好幾眼,覺得她站在那裡礙眼與礙事,不過行嫣然依舊沒打算離開,假裝沒看見小春的眼色繼續安靜待著。
淳于洛隸返家的第一個夜裡,南宮姁堅持看著他吃下御廚準備的養生晚膳后,才在南宮陵博半拉半推下返回宮中,留下兩名太醫與幾名醫官待命,這時,房間總算不再擁塞不堪。
淳于洛隸坐卧在床上,背後墊著軟枕閉眸休息,行嫣然才有機會窺見他目前狀況。
行嫣然從紗簾后探出頭,只見淳于洛隸面色不似早先見著的那般蒼白,雙唇與臉頰有了些許紅潤,令她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