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默不語的淳于洛隸看在行嫣然眼底,就像對夥計工作表現不滿意的東家,皺起眉頭想發表意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訓斥般嚴肅。
「少爺,你真奇怪。」行嫣然率先開口。
淳于洛隸看著她,揚起眉頭,「奇怪?我哪裡奇怪?」
「身為東家,應當喜歡認真工作的夥計,像我自願留在店舖里挑燈夜戰,該受到東家鼓勵,怎麼東家卻反其道而行?」行嫣然噙笑回答。
「你是我的夥計嗎?」淳于洛隸反問。
行嫣然沒料到他的反應,愣了一下后,偏首思索才勾起嫩唇。
「難道不是嗎?」她笑得理所當然。
「不是。」淳于洛隸下一刻立即反駁。
「咦?」行嫣然瞠眸。
淳于洛隸用一雙清澈眼眸直勾勾望著她,口吻滿滿的堅持與想當然耳,「阿然是我的家人,我僅剩的唯一家人。」
堅定的回答,猝不及防擊中行嫣然心坎,精明的她很難得在短短時間內愣了兩回。
家人,僅剩的唯一家人。
行嫣然心底充斥滿滿感動與溫暖,她朝他淺淺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謝謝少爺。」
「謝什麼?」淳于洛隸不解。
「謝謝少爺願意將我當成家人,我非常感動。」行嫣然半眯眼眸,沖淳于洛隸笑著。
「傻瓜。」淳于洛隸勾著嘴角,大掌輕撫她的後腦勺,感受絲綢般的黑髮纏繞指間。
雖然行嫣然與淳于洛隸並非愛侶,在她眼底,自五歲認識淳于洛隸開始,算算也過了十五年,說他伴著她長大,她陪著他成長都不為過,他就如溫柔的哥哥、嚴厲的老師、體貼的東家,以及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少爺,是這般貼近生活卻又遙不可及。
淳于洛隸第一次見行嫣然時,穿著一身白衣時年十五的他,笑彎了一雙眼眸,探出修長的右手,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絲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臟污,蹲下身輕輕對她說了一句話。
嫣然,很開心在生命里能認識你,今後,多多指教。
當時的行嫣然被母親丟棄在市集,吃著旁人給的剩菜挨冷受凍十日,最後被淳于夫人撿回家,她因年紀太小,來到陌生的地方哭個不停,但她卻將淳于洛隸同她說的第一句話深深烙印心底,此情此景未曾忘懷。
從此之後,淳于洛隸在安慰她、責怪她、鼓勵她、笑話她時,總會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這個動作也許對淳于洛隸而言是再簡單不過,卻是行嫣然十五年來與他最靠近的時刻。
行嫣然說話舉止向來張弛有度,對淳于洛隸不過分恭謙,卻也刻意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不會讓自己的身體碰觸他,就連行走也保持左後方一步距離,因為她萬分曉得,縱使他待她好得像是家人,但她始終是奴僕,而他是少爺,是她一輩子高攀不起的少爺。
「阿然你說,你不是我的家人,會是什麼?」淳于洛隸微微蹙眉,嘴角輕淺勾起,模樣看上去十分溫柔。
「我是臨江閣的掌柜,也是淳于府的管家,是少爺的夥計亦是淳于府的下人。」行嫣然說得自然。
「阿然,我母親生前待你如何?」淳于洛隸收回手,雙手負在身後,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起。
「老夫人待我非常好,幾乎把我當親生女兒般疼愛。」說起兩年前過世的淳于老夫人,行嫣然忍不住露出遙想故人的惆悵笑容。
「不是幾乎。」淳于洛隸口吻難得嚴肅,垂眸望入行嫣然眼底,接著繼續道:「是早已。我娘生前早已將阿然當成女兒,甚至娘還想方設法,讓你成為她真正的女兒。」
「咦?」行嫣然詫異。
「為何如此反應?」淳于洛隸揚眉反問。
「老夫人想讓我當真正的女兒,這是什麼意思?」行嫣然不懂。
「聰明如阿然,會不知其中涵義?」淳于洛隸認識行嫣然已有十五載,光看她的表情,就曉得她是真不懂。
「讓少爺失望了,我還真不知道,所以我一點也不聰明。」行嫣然露齒笑著。
淳于洛隸勾起嘴唇輕輕搖頭,看樣子並沒有為她解惑的打算,他圈住她纖細手腕直往屋外走去。
「少爺,去哪?」她被動地跟著前進。
「回家。」淳于洛隸沒有回頭,腳步快得已經將行嫣然拉至大門前的圓桌旁。
「回家?」行嫣然瞠眸,轉過身想回書桌前,無奈淳于洛隸圈住她的手腕,無法隨心移動。
「去哪?」他停下腳步,轉首看她。
「我想拿點書回家寫點評。」行嫣然指著不遠處的書桌說話。
「不許。」淳于洛隸口吻嚴厲。
「不許?」她蹙眉略顯不解。
「已經戌時,回府後也晚了,該早早上床休息,不許你還挑燈夜戰。」
淳于洛隸不顧行嫣然的抗議,緊緊拽著她,吹熄燭火將她拉離小屋后,關門落鎖,要她放棄夜裡還工作的念頭。
淳于洛隸拉著她的手步下迴廊,穿過小院,推開后屋側門走出臨江閣,想要拉著她走出小徑,卻被行嫣然開口阻止。
「少爺稍停。」她止住步伐,瞅向淳于洛隸。
淳于洛隸停下腳步回視她。
「後門沒落鎖,不怕遭小偷?」行嫣然沒好氣地指著身後說話。
「書閣遭小偷,也算雅賊。」淳于洛隸總算恢復說笑狀態。
「真受不了少爺。」行嫣然佯裝怒意瞅了他一眼。
淳于洛隸扁嘴,一雙眼微微彎著,模樣帶點洒脫與一些淘氣,逗得行嫣然笑了出來。
「少爺還不放開手,我只是去鎖門,不會走遠。」她看向被圈住的手腕。
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入行嫣然肌膚內,剛開始被他拽著,她只是不解他的用意,直到兩人停下腳步看著彼此說話,她才後知後覺正被他拉著手不放,讓她的心隱隱躍動不正常的頻率。
「阿然,確定鎖門跟我回家?還是把我鎖在外頭,又跑回去工作?」淳于洛隸揚眸笑著。
「少爺說呢。」她沒好氣道。
「我相信你,所以才放開你。」淳于洛隸話落,鬆開她的手腕。
「行姓人犯在淳于官差看顧下不敢作亂。」行嫣然搖頭笑著,上前將門落鎖才走回他身側。
淳于洛隸與行嫣然乘著月色,優閑走在石板路上,行嫣然習慣性地走在淳于洛隸斜後方一步的距離,他雖頗有微詞,但他總拗不過她的堅持,久而久之就隨她想怎麼走就如何走。
淳于洛隸雙手負后,長發在身後畫出小小弧度,他刻意配合行嫣然的緩慢腳步,走出小巷彎入龍門大街,接著往左拐繼續前行。
「少爺,走錯邊了。」行嫣然出聲提醒。
淳于洛隸轉身笑望她,「我看起來傻嗎?」
行嫣然搖搖頭。
不得不說淳于洛隸文學、武學造詣之深、一手寫矯若游龍好字、一手繪神乎其神丹青,放眼天下能與淳于洛隸匹敵者寥寥可數,更是行嫣然見識成千上百位文學才子,卻無一人得以和淳于洛隸比肩,若說淳于洛隸傻,天下就無人敢稱正常人。
「既然不覺得我傻,阿然怎麼不想,我是有其他地方要去?」淳于洛隸笑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