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周亦棋握著可樂罐的右手不可察覺地抖了一下:「你在瞎說什麼?」沒有人知道她這一刻心情有多複雜,有不可思議,有心虛,還有幾分謊言被拆穿之後的惱羞成怒。
「哦,」顧硯書點點頭,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過了好幾分鐘才慢條斯理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那這是什麼?」
周亦棋順著看過去,發現章徹那張拍得很模糊的酒吧照片安靜地躺在茶几上,和顧硯書一起控訴她。
沒等她說話,顧硯書就再一次開口:「今晚,還有包括上次,都是撒謊然後去照片里這個地方吧?」他很冷靜,平平的語調和平靜的表情之下看不出任何情緒,讓人猜不出他揭穿她謊言的目的何在。
其實上次物理競賽學習剛剛結束,他就收到了李航的簡訊,說是在市中心看到周亦棋進了一家小酒吧。他當時的反應是什麼?哦,他在第一時間就說李航認錯人了,語氣無比篤定,但是那晚她回家以後,他卻在她身上嗅到了幾不可聞的酒精味道。
出人意料地,周亦棋盯著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與顧硯書的對峙中底氣十足,她喃喃道:「你憑什麼亂翻我的東西?」
顧硯書舔了一下有些乾裂的嘴唇:「我不翻就永遠不會知道你.......」
周亦棋冷笑著打斷了他:「你要知道什麼?你想知道什麼?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麼立場,有什麼資格翻我的東西?你憑什麼要管我的所有事情?」
他沒有說話,身子僵直了一下,然後慢慢站起身,像是自言自語:「是啊,你不明白,你當然不明白。你只是明白別人對你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都是應該的,你就該有這樣的殊榮,別人就活該付出?」
「你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你是為我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還是對我好了?再怎麼著拐彎抹角罵我是白眼狼的人也輪不上你!」還真把自己當默默奉獻的活**了?除了嫌棄她挖苦她之外還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真是可笑!
言盡於此,多說無益。
「我真是瘋了才會管你。」這樣不明事理是非不分忘恩負義還把髒水往他身上潑的人,他也懶得多費口舌。
周亦棋的怒火衝到了嗓子眼,甚至動起了手。她不由分說地將顧硯書往外推搡,然後當著他的面從門口的花盆底下將備用鑰匙拿出來,再狠狠地關上了門。門上貼著鮮紅的「福」字一角輕輕顫動了一下,似乎是被這場戰爭震傷。
顧硯書轉身靠在牆上,抬頭看著樓道上斑駁的天花板,牆壁上也東一片西一片地耷拉著將掉未掉的石膏皮,有的地方還有細密的蛛網。直到五分鐘以後他才挪動腳步往樓梯口走去。
周亦棋指控他亂翻她的東西著實是冤枉他了。他到周家的時候裡面沒有人,冷冷清清的,打她電話也沒人接,打開電視機看了幾分鐘晚間新聞,多是鄰里矛盾和家庭糾紛,沒什麼意思。他去周亦棋房間,想在書櫃里找本書打發時間,只是那張照片突然就從書本的夾縫裡掉出來。就那麼出現在他面前。
看清那張照片上的人以後,他先是憤怒,然後便是酸澀。他嫉妒章徹,他一直承認的。顧硯書此前從未想到過自己也會嫉妒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在自己看來處處不如自己的人。他總覺得「爭風吃醋」這回事是女人的專屬,只有女人才擅長小心眼和防備。但其實不是,男女之間是有共同點的,七情六慾皆有相似的地方,高興了笑,悲傷了哭,都想做喜歡的人的唯一。無論多麼強大的人,都會因此變得柔軟,變得小心眼,也會覺得自己委屈。
說起來,兩個人還是頭一回這麼「心平氣和」地吵架,就算是在爭執的過程中,兩個人說話的音量都不大,幾乎是以談話的方式,進行了這次戰爭。偉大的文學家說得好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沉默的決鬥自古以來都是讓人懼憚的,多少人的親昵死在了冷漠和疏離之上。
那天晚上,顧硯書遲遲沒有入睡。時鐘整點報時的時候,他才發現已經是零點了。他打開床頭的檯燈,開了那個上了鎖的抽屜,拿出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趴在窗台上吞雲吐霧。他極少抽煙,第一次是媽媽的遺體在殯儀館火化的那個下午,那時的他被吸進去的煙霧嗆出了眼淚和鼻涕,後來他才慢慢發現,這當真是個好東西,一吸一吐,心情都要好了幾分。
自從這次吵架以後,周亦棋和顧硯書兩個人還沒說過話,去學校時兩個人不像之前那樣並肩走,而是一前一後;上了公交以後,一個站在左邊,一個站在右邊;周五回家時,顧硯書還是去物理競賽小組,周亦棋還是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回家。
然而這在大人們看來好像又沒有什麼問題,晚上顧硯書還是照常給周亦棋看作業,只是話少了些。只有陳靜看在眼裡,但是她也只是當兩個孩子又像從前那樣鬧彆扭,並未作過多理會,反正不出三天就又有說有笑的了。
其實他們何止是話少,除了必要的問答,幾乎不作其他交流。
周亦棋能感覺得到,這次和以往的拌嘴置氣不一樣,而且癥結還是在顧硯書身上。她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在有意抗拒她的靠近,以往每次吵架之後再見面,顧硯書都會主動跟她說話,儘管語氣十分不爽,但只要周亦棋一狗腿地道歉,基本也就和好了。這次吵架以後,顧硯書仍然主動跟周亦棋說話,但語調沒有起伏,絲毫沒有表現出兩人之前有過不快,那種感覺,就像他只是在對自己的鄰居說話,彷彿她和一棟樓里的張三李四沒什麼區別。這樣波瀾不驚若無其事,導致周亦棋說不出道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