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接下來的幾天，辦公室看似回歸了平靜，但是細細品味仍有硝煙味存在。比如職員A和B見著她時總是衣服高高在上的樣子，比如辛昕總是不願意看她的眼睛，比如她會在洗手間聽到這樣的對話：

「學歷低的人才幹的出順手牽羊的事吧。」

「可不是，我們部門哪個不是重點大學畢業的？光海龜就好幾個，你看看她簡歷上的學校，聽都沒聽過，別是什麼職業技術學院吧。」

學歷低，順手牽羊，這還是在說她。可是這兩個人平時看見她的時候總是笑臉相迎，親切地喊她「小周姐」，最難揣測是人心。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想象的「事實」。

她們辦公室里的同事年齡23—40歲不等，難以想象她竟然被一眾同事以一種小學生吵架的方式孤立了。牽涉其中的人絲毫不會察覺這樣的方式是否屬於不講道理的幼稚行徑，也不會考慮這會對別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或許她們還能從中得到某種樂趣和刺激，畢竟工作壓力大，領導又嚴苛。總之這場遊戲對她們來說不會有任何損失，一直看戲怎麼足夠，自己參演才能過癮。

在這樣的戲碼上演了五天之後，周亦棋不顧何然的勸阻向領導遞交了辭呈。按道理她這樣從總部過來的員工辭職，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夠審批，但她隨便找了個理由，領導也沒做挽留和詢問。雖然心灰意冷下定決心要走，但是看到自己的領導完全沒有惋惜之意，心裡總還是有些刺痛。不過想想也是，畢竟她現在的領導不是余恩，況且像她這樣不出挑又溫吞的員工，憑什麼能得到老闆的青睞。

她走的時候辦公室里僅有兩個資歷較老的員工寬慰了她幾句，那兩個曾經在洗手間偷偷說她學歷低素質低的應屆畢業生也殷勤地來幫她收拾東西，但在發現周亦棋將她們倆裝進盒子里的通通拿出來后，訕訕地離開了。

顧硯書來接她的時候，她正抱著個紙箱子可憐兮兮地坐在保安亭旁邊的花壇上，低垂著頭。他真是想不通，這樣弱小無助的姑娘，怎麼會有人忍心誣陷她是小偷。

這些天以來周亦棋都沒有哭，但是此時此刻顧硯書走到她身邊，一個字都沒有說，輕輕將她摟進懷裡的時候，她突然淚崩。這遲來的委屈漫天漫地，幾乎將她淹沒。

顧硯書身上沒有紙巾，只能用手指揩掉她的眼淚，卻奈何越擦越多，最後乾脆任由她哭濕了自己的襯衫。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介入一群女人的糾紛，更不可能衝到她公司里去替她出頭，這世上的很多事，其實無解。

「好了，不哭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有什麼想吃的嗎？」他撫摸著她的發端，不失溫柔地問。

「什麼都不想吃，只想哭。」她的聲音殘留著濃重的鼻音，瓮聲瓮氣的。

他親親她的發頂，一隻手接過她懷裡的紙箱子，另一隻手牽著她朝車子走去：「我卡不是給你了嗎，你也應該買幾個鑽石項鏈手鏈戴上，好讓別人覺得你看不上她那玩意兒啊。」

「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跟我開玩笑。」她掐了他的手背一下，心情已不似幾分鐘之前那樣沉重，神經大條也是有好處的。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工作慢慢找，先休息一段時間，要是不想工作也可以，我養你。」

哇，他會說情話了呀。

剛失業的前幾天，周亦棋還有些適應不過來，醒來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仍然是起床上班，在發覺自己已經沒有工作了之後又倒回床上，看顧硯書進進出出忙碌。她總是在他出門上班后許久才慢悠悠地從被窩裡爬起來洗臉刷牙。

短暫的憤怒過後，只余無盡的空虛。她開始思考這件事情是不是自己太衝動，做錯了？這樣一來彷彿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但是轉念一想，她在公司真的不開心，同事兩面三刀，領導刻薄專斷，讓她毫無歸屬感，這次的事件充其量只能算導火索，然而這一切苦味，她在C市的時候都不曾體驗過。但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管它呢，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事，就敬而遠之吧，誰說撂挑子不幹甩手走人是小孩子的權利？成年人一樣可以。

這種悠閑的日子起初讓她覺得不真實，可是過了緩衝期之後她發現這樣的生活其實很不錯。每天睡到自然醒，練練瑜伽，逛逛街，心情好的時候給顧硯書做一頓晚飯然後兩人到床上去膩歪，沒有任何人誤會她，不用擔心工作做得不好而被領導批評，不用因為跟同事關係處理不好而頭疼。原來被人養著的感覺這麼好，怪不得總有小姑娘前赴後繼想嫁入豪門。

果然人的劣根性就是貪圖安逸，一旦可以不勞而獲就再也不會思念辛苦奮鬥的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時間一長，她發現很沒有意思，整天在家裡睡了吃吃了睡，整個世界的重心只剩下顧硯書，偌大的城市裡也只有何然這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一旦這兩個人工作忙起來，就只剩下零食和電腦陪著她，活在如此狹窄的空間里，不知外面的風雲顏色。

她開始投遞簡歷準備找工作的時候，碰上大學畢業生應聘熱潮，幾家面試通通都被刷下來。雖說她有茂雲這樣工作經驗，但面試經歷幾乎為零，從前都是周知康和陳靜替她打點好一切，如今靠自己的時候她自己一個有幾年工作經驗的人竟然不知道如何在面試官面前表現，荒唐又可悲。

世界真殘忍，吝嗇給鹹魚一個交代。

顧硯書來接她去吃飯的時候，她正好又一次面試被刷下來，當HR面無表情地說「回去等通知」的時候，她就知道大概是不會有什麼希望了。

她任由顧硯書牽著走進了餐廳，軟踏踏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嘆氣。

顧硯書將點好菜的菜單交給服務員，看了她一眼:「慢慢來，工作得找既適合自己又喜歡的，焦慮有什麼用，放輕鬆。」

周亦棋淡淡瞥他一眼:「說得倒輕鬆，敢情不是你失業，」她將下巴擱在桌上，眼神灼灼，「老顧啊，我要是一直找不到工作，就成無業游民了，我的母校白培養我了。」

他好笑的敲敲她的頭:「既然你那麼想工作的話，來給我當秘書吧，上下班接送，包吃包住，每天只需要甜甜地喊幾聲『顧總』就能拿到高薪水，這多好。」

「變態啊你!」她笑出聲，不久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你跟你的秘書或者助理，平時就是這麼相處的嗎？」

「......」大概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六月中旬的人間正是生命蓬勃的時節，草木正值壯年，人也意氣風發。周亦棋自認為跌到谷底的人生終於有了一絲迴旋之地。顧硯書託人給周亦棋找了一份工作，薪水雖然不高但是好在離家近，工作內容也輕鬆，一番小小的掙扎之後，她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