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旱①
這年的錦州旱的特別厲害。
三伏天接近39度的溫度，工業城區的發電廠日日負荷，但是有空調有wifi，大家的日子倒也能過。
除了偶爾感嘆一下溫室效應帶來的環境惡化之外，就是訴說著自己不得不頂著滿頭熱汗，不得不工作掙錢養家糊口的哀怨……
總而言之，有空調，有wifi，有西瓜，日子也不見得多難熬，就這麼過唄。
就是市裡頭的綠化，每天洒水車過一遍路面，到清早或夜晚，還要有專門的園林維護來進行噴洒，不然任是多抗旱的樹，此刻葉子都打蔫兒了。
城市規劃，綠化，也是很重要的一項，再過一個月創衛開始，倘若這些枝繁葉茂熬不過這個月，都是多少年的老樹了，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
但歸根結底，綠化只是綠化，此刻這種狀態並不在市政府的憂心範圍當中。
他們更操心的，還是農作物。
錦州地處中原，平原廣袤，是有名的天下糧倉。可如今，這天下糧倉上原本該飽滿起來的農作物，此刻也都半死不活。
旱了。
從6月到如今，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就沒有下過一滴雨，倒是高溫預警每天都有。
一干領導在屋子裡團團轉，愁白了頭髮。
此時此刻，綠化這等小事，就不是他們首要關心的了。
…………………………………
這樣的高溫天氣，一個星期不下雨，護城河的水都要淺上那麼一層。如今整整兩個月過去了，溫度持續飆升，放眼看去，大街上儘是各種展覽煎雞蛋的。
車引擎蓋煎雞蛋，馬路煎雞蛋，石板煎雞蛋……
他們的旱，全國都知道了。
……………………………
湖東區的自來水廠眼看著南湖的水一天比一天淺，河灘露得一天比一天多，忍不住跟綠化局和市政局反應——每天洒水車洒水時，能不能剋制點兒？
……………………………
這些洒水車平時用水，都是找個偏僻的路段從自來水的供水管道中偷取，反正水廠是沒得到什麼實際的利益的。
但是洒水車所屬部門，卻是按出行車次下發工資的。
因此經常可以看到，剛下過一場雨的路段，水跡還沒幹，洒水車就撲啦啦又接著噴了一場……
包括城市綠化，市中心的綠化維護倒是不著痕迹，等一到如今人煙稀少的路段，洒水之後就跟玩噴槍似的，噗嗤嗤的流過一道又一道……
最讓人搞不懂的是，那河灘邊上的草坪，都能一天撒兩三次水！
………………………………………
這些事兒吧，平時民不舉官不究，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洒水嘛，又是維護道路，又是維護綠化的，也是好事。
——反正綠化好好的，至於它在河邊能不能自己吸收水分，那他們就不管了，
車次足夠就行了。
……………………………
這種行為放在平時也沒什麼毛病，可今年不同啊，今年大旱的如此嚴重，上上下下都為了水的問題發愁。
錦州的供水集團，已經是艱難萬分了。
這種全民缺水的緊要關頭，這個硬邦邦的「建議」，倒也沒什麼人敢在此時唱反調。於是，道路洒水車，包括給綠植澆灌的那些車，就消停了許多，每天只做基本養護就行了。
………………………………
但隨著旱情越來越嚴重，連基本養護都做得萬分艱難了。
這個時候，城市邊緣地帶的那些綠化，早已經沒有人管了。
護城河邊，一片草坪早已變得蔫黃，上頭替他們頂著太陽的大樹，葉子都打蜷了。
唯有夏蟬鳴叫得越來越囂張，叫那些樹們也不堪其擾。
「——別吵了。」
大樹哀嘆道。
「好些日子沒喝到足夠的水了，天天昏頭昏腦的，皮上熱得發燙，你們也消停一下。」
蟬鳴聲頓了一下。
「可是……」
對方也可憐兮兮的：「我們本能就是這個呀，控制不了。」
蟬們七嘴八舌的建議道：「咱這就在護城河邊上，你把根扎深一些呀，那底下肯定有水……」
「哪裡有水哦？」
老樹嘆道：「你看這河灘都蔓延到多遠的地方了，這裡早就干透了……」
——可不是，窮盡目力，也才看到盡頭處一灘淤泥。
幾棵樹哀嘆著，都覺得怕是撐不過這個夏天了。
………………………………
畢竟，他們可沒從空氣里感受到什麼要下雨的水汽……
這個天氣，除了熱還是熱。
…………………………
夏天夏天，就這麼一步步死熬著，熬到了八月。
清晨的風半點也不涼爽，依舊帶著燥氣。護城河邊的綠化帶里，幾棵老樹奄奄一息，話都說不出了。
就在這時，卻感覺身上一陣涼爽！
下一刻，那種滋潤浸透的感覺，簡直讓他們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都打起精神來！」
有了水，樹們彷彿有了精神，勉強提起精神——
有人來澆水了？
…………………………
卻見一個小小的女娃，此刻蹬著一個小小的三輪，上頭露天呢車斗中，一個綠褐摻雜的大桶正被艱難的拉著。
小女孩大約八九歲的年紀，臉頰粉白，胳膊肉肉的，十分可愛。
但此刻，可愛的她正賣力的用葫蘆瓢，一瓢一瓢的往大樹根部澆水。
不過這樣小的女娃子，拉這車也確實很小，裡頭的水，僅僅只夠維持這些大樹不死罷了。
………………………
——但這就已經很夠了。
大樹們「哎哎」叫著，滿心歡喜。但是幹得太久，靈智受損，此刻模模糊糊，也沒看清楚到底是怎樣的情況………
怕是哪個好心人吧！
他們慶幸著，只覺又撿回來一條命。
小姑娘也不說話，每天就悶頭做事。再加上似乎是怕被人察覺，每天都在深夜裡來，忙忙碌碌幾個來回勉強將這幾棵樹澆上水，又匆匆忙忙趕回去……
……………………
大樹們也不介意。
他們本來就是慢性子。
這段時間以來，哪怕對方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但這幾顆年邁的大樹，心裡都是十分滿足了。
在這個炎熱的夏天，也全靠她的行動，他們才能勉強吊著一條命。
……………
但這種日子才維持了不到十天。
有一天夜裡，小女娃正在努力澆水時，一輛巡警的車慢慢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