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夢遊仙曲
?湖面上忽地吹起了陣強風,颳得人們的臉龐生疼,三人都回到舫里去了,使船的人家在船尾,舫里裝飾華美,一應俱全。
中間的桌面上還擺有棋盤,黑白雙子交錯縱橫,卻是一盤死局,黑子已經被克得死死的,幾乎是苟延殘喘。擷菊似乎於對圍棋感興趣,端在旁邊細細琢磨著這盤棋局。
但盯了半個小時,依然想不出絲毫頭緒,可見下白子之人技藝之高,恐怕不是一般人物,此人尤其精於布局,引君入彀,擅長往死里打,是個狠角色。楊易看得暗暗心驚,這哪裡是下棋呀,分明是沙場對壘,得勢不饒人家,趕盡殺絕,估計那位下黑子的主人,修養再好也被氣得吐血半兩吧,這太讓人抓狂了。
「局是死局,人是活的,沒有破不了地棋局。」
「哎呀……小少爺你會弈棋?」聽到楊易的話,擷菊眼睛發亮,心裡又不大相信,畢竟他只是一個十年生活在荒山的野小子,剛回到楊家一直在自己的眼底下生活,他還能有什麼底細,就是有點小大人,有些新奇古怪的想法。
圍棋可是一門修身養性及極其考驗耐力的技術活兒,在擷菊眼中,楊易一直是個懶懶的,什麼東西都學到中下之間,勉強敷衍而已。
「我不會啊,只是懂些道理而已。」
擷菊支頤思索道:「這盤棋局應是上一次的遊客留下的,真是一局實力極不公平的對弈,估計覺得再下下去沒勁了,就這樣擱著。」
楊易往對面坐下:「黑子被逼入了死角,這主人估計也鑽進了死胡同,不知變通。」
擷菊望著少爺那細稚的臉龐:「少爺還說不會,不然哪來這麼多道理。」
楊易搖著頭道:「又沒人教我,我只是知道些規則。」
楊易不是博士,不可能什麼都懂,他的確不懂下圍棋這種君子活,圍棋這玩意極其講究智商與各方面素質。似楊易這麼懶的人是不可能有興趣鑽究的,但其中的規則還是知道點皮毛,無非就是個「圍」字,誰把誰給圍死了,那誰就是贏家,相反,被圍困死的,自然是輸家。
望著棋盤上的布局,楊易分析了一會,拿起一顆黑子,落在了左角上,說巧不巧,擷菊細細端詳,竟出現了一絲生機,破出重圍的希望!不過,也僅僅的希望而已,還是需要下棋者擁有高超的棋品,方能力挽狂瀾,否則,遇上對手比已方強的,同樣是敗北告終。
擷菊臉上似開了花,道:「小少爺真聰明!」
楊易否認道:「這只是小聰明而已,不足一哂,真正的聰明人在京師。」他悠悠向西面望去,那裡龍盤虎踞,有一群老狐狸把持朝政。
「就這樣留著吧,等下一次客人到來,或者會有人破開這個死局。」
擷菊撇嘴,眼珠四轉,最後落在一張椅子上,赫然看到一支洞簫放在其上,其通體黝黑,有六孔,鐫刻著圖案紋路,精美絕倫。她上前拿了起來細細把玩,笑著道:「不知是不是那位下棋的人留下的,又圍棋又弄簫,想必是出身不俗的吧。」
說完望向楊易,問道:「小少爺,你會吹簫嗎,擷菊小時候可是學過哦。」下巴昂起,甚有賣弄之意。
楊易不知想哪去了,臉紅紅道:「這個嘛,是懂一點,還是放回去吧,畢竟人家的東西,估計那人會回來取回,這洞簫像是名貴之物。」
擷菊不依,見小少爺說也會吹洞簫,聽語氣不似假,嚷嚷著楊易要吹一支曲子給她聽,一直不吱聲的玄魚也加入了陣列,非要楊易吹簫不可。楊易起初當然不肯,自覺得那麼一丁點皮毛,在這識士遍是的玄武湖賣弄,豈不貽笑大方。擷菊一時又忘了主婢之分,認為小少爺過於謙虛,一直不喜惹人注目,但在這裡又沒熟人,展示下又何妨,就算吹得不好,也不會有人嘲笑的。
楊易無奈,也不再拂她意,接過洞簫:「就試試吧,好久沒吹過了。」
外面已風平浪靜,楊易來到了船頭,面向那如同一塊翡翠般的玄武湖,將洞簫湊進嘴邊,正想試音,卻聞到了一股粉脂味,莫非這簫主人是個女子。也不再多想了,這古簫是六洞的,與他吹過的八洞有些差異,手指按在洞簫上,略微適應了一下。
擷菊執著玄魚的手在旁邊靜靜站立傾聽。
悠遠低鳴的簫聲緩緩而起,起初婉轉低訴,起起伏伏,隨著微風滌盪,傳至玄武湖的每個角落,時而曠怡雋永,時而情深意切;又如波濤般層層疊疊,潮起潮落,縈繞在每個人耳畔,久久不能釋懷。湖上無數遊船畫舫都自然地靜下來,聆聽著這幽幽傳來的天籟。
良久,一曲終罷,飄飄渺渺,餘音回蕩於天地間。
擷菊痴了,不曾想到一時戲言竟能聽到這般美妙的簫曲,特別是從小少爺口中吹出,一時歡喜不能言。誰說少爺不學無術,只圖閑樂,其實小少爺是生性喜靜,不喜爭強好勝,更難能可貴。單憑這一支曲,就能讓人刮目相看,而且從來沒見他把弄過曲藝,卻不知從哪學來的。這樣的功力,就算擷菊這個半吊子的丫頭都知道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練得出來,沒有個長年累月的沉甸與磨練不可能憑空而來,特別是那種曠達的意境,那傳神的技藝,儼然已成一大家。
靜了半響,擷菊噘嘴哼道:「小少爺吹得這麼好,還謙虛呢!」
楊易深呼吸了口氣,也懶得與她解釋,移步往舫里走回去。本來怕技法生澀,不熟六洞古簫,多年沒有練過了,又換了新身體,照理來說應該去七八成才是,沒想到還勉強吹出了水平來,或許與心境有關吧,心到自然神似。
這邊楊易走了回去,擷菊跟在後面追問道:「小少爺,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呀?」
對於美好的事物,心生嚮往的人總喜歡刨根問底,這支曲子好聽極了,聽得讓人憂傷、感慨、回憶;似在訴說著一段傷心往事,同樣的,吹這支曲子的人,沒有一個不為人所知的過往,又怎能表達出神韻來,畢竟技藝再高超,也只是表面功夫,演奏者若沒有把真實感情投入其中,就不能讓聽眾感同身受,那一刻擷菊真的覺得小少爺有傷心事,從來不說不表現出來罷了。
「已經忘記了,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
擷菊不免覺得可惜,這麼好聽的曲子,居然沒有個名字,又以為小少爺是在敷衍她。拉上玄魚的手快步跟上去,想要繼續追問,心裡是十分想學到這支曲子,但又不捨得開口求教,畢竟她只是個婢子,雖在小少爺面前偶爾有些肆意,小少爺不會在意,但也點到即止,這是從小培養出來的自覺性。
進入畫舫里后,擷菊把玩著這支洞簫,又不敢湊近嘴邊豉氣吹,臉色微紅,因為那裡有小少爺的口水,不能失禮了。楊易知道這丫頭想學,不過可沒心思教,頂多以後有時間再吹奏一次,找個懂音律的人在旁記下曲譜讓她自己練。
卻突然聽到玄魚說她也想學!那認真的模樣讓人發笑,楊易撫摸著她的頭髮:「等你學好了知識,有時間再學吧。」
玄魚點著腦袋,楊易突然察覺到有必要讓玄魚懂得多些常識,那傻樣隨便找個人就能矇騙她,甚至將來被拐走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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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玄武湖的某一艘畫舫上,寧雨織綰起螺髻,穿著錦緞,倚在窗口,視線遠眺,朝那渺渺之簫聲傳來處,只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影子。
「夫君,你看那像不像我們的孩兒。」說完遙指遠處,那隻如蠅頭大小的人兒移步回到畫舫里去了。
「娘子,這麼遠你也看得清楚,我看那簫聲傳來之處,正是那艘船吧。」楊縝在旁說著。
兩人側耳聽罷了曲子,都一陣恍惚,似覺得此曲從天下來,不在凡間,餘音杳杳,不可追憶。
寧雨織與楊縝夫婦兩今早應太守次子黃真之邀出遊玄武湖,貼子上說是向兩人道上次無禮之歉,對方身份擺在那兒,夫妻倆不去就是駁了人家面子,只好硬著頭皮去了,誰知一上船就看到鶯歌燕舞好不熱鬧,其中不乏名流士族與青樓名妓,夫妻倆本是生性相近,淡泊如水,不喜這種場合,隨便找個借口走到一僻靜處,耳邊便傳來了這支令人沉醉於其中的簫曲。
寧雨織憂慮道:「這孩子呀,性情像你,將來可要吃苦了。」
楊縝打個哈哈:「未必,我觀他像是個極有想法的人,絕不甘屈於人下。」
寧雨織輕輕嘆氣,她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出人頭地,似乎這個時世,男子想要出人頭地就只有為官入士這條路了。可兒孫自有兒孫福,做父母的只希望兒女能平安長大,無病無憂,成家立室,還能再操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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