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竹簡(下)
?更新時間:2012-09-15
主事低下了頭,沒敢去看大賢良師那銳利的目光,左手捋了捋道袍,似乎上面有很多灰塵。張角有些厭煩,擺擺手,主事便告退了。張角推開了窗子,望著那即將落山的夕陽,嘆了口氣。雖說這大漢也如同夕陽一般,但時機還未到啊!鄉黨鄉黨,張角左手拍著窗框,內心裡卻決定將計劃再一次推遲,不知不覺間,心裡的思緒就如同夕陽一般漸漸的飄遠了……
「啪」的一聲,張寶推開了門,擦了一頭的汗,看看哥哥望向窗外,卻沒說話,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潤潤喉嚨。按理說憑張寶的道行,已經算是耐熱耐寒了,就和今天入城時一樣,臉上是不帶一點汗的,不過張寶下午忙了一下午,畫符解怨等等,更多的是心裡的疲憊。
好半晌,張角回了神,看看弟弟「故作斯文」慢悠悠的喝茶,嘴角微微地向上斜了起來,不管是真品茶還是假品茶,至少在那個時間段里心是寧靜的。茶,講究的是意境,道門中人喝茶就是追求感悟那天人合一的剎那!
張角笑了笑,說:「回來了!」張寶放下茶杯,依舊跪坐在墊子上,說:「嗯!今天下午可把我累壞了!畫了近三十道符籙,好在都是些基礎的,不然光這消耗的元氣就得讓我修養上半個月!」張角捋了捋鬍鬚,說道:「三弟呢?」張寶說:「他啊?大概正忙著清點『貨物』呢!」當然,所謂的「貨物」,也就張氏兄弟心裡明白。
張角說:「今天出了點事,我想和你們再好好商量商量。畢竟這種事還是謹慎些好!」張寶沒有說話,只是舉著茶杯又喝了起來。張角看了看房內的事物,取出了文房四寶,只不過毛筆上蘸的不是墨而是硃砂。張角看了看紙,眉頭又皺了幾下,這紙的質量實在是不咋地,不過張角想了想卻沒有喚過主事換新的紙,只是凝著神,刷刷幾筆,硃砂在紙上塗著奇異的道紋。張角放下了筆,嘴裡不知低聲念叨著什麼,兩隻手揮舞了幾下,只是案几上那張紙竟然奇迹般的自己折成鳥狀,從窗子飛了出去。張角張寶絲毫不以為意,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張角把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跪坐了下來取出了一直帶在身邊那捲竹簡,默默的誦讀。
好一會兒,張角合上了竹簡,當然這也是因為聽到了屋外傳來的腳步聲。「大哥!你找我?」張梁推開了門,隨後毫無規矩的坐在地上兩條腿前伸著,從張寶那拿來茶壺倒了杯茶,然後就是一口牛飲!張角嘆了口氣,即使是修道修了這麼些年,自家的三弟還是沒有一點改變,不過張角也沒多說什麼,修道從某方面說順著天性也是好的,不過成就……
張角起了身,看看門外然後把門和窗都關上,張梁和張寶凝重了起來,看這架勢,張角似乎是有大事要宣布。張角喝了口茶,醞釀了一下情緒,說道:「如今時機未到,計劃暫緩!」張梁這個大嗓門此時卻是低下了聲音,說道:「為何?」張角說:「此前一直關注著黨錮,卻忽視了另一股力量!」張寶若有所思,說:「大哥如此說,難道這股力量不是來自朝堂而是民間?」張角欣慰的點點頭,說:「是的,鄉黨!今天我曾問河內主事張元為何提起河內司馬氏求醫,但張元竟然不說。張元對我教的忠誠自然是不用懷疑,但一郡郡望、鄉黨這些關係卻給我潑了一頭冷水,真到了那個時候,到底有多少人會站在我們這邊?」張梁恨恨的說:「算那老兒運氣!這件事還是大哥拿主意吧!」張寶冷笑,說:「沒事,等等就等等,反正因為爭太子朝堂到時候肯定會打起來,若是風調雨順也就罷了,一旦是個災年,就是我們的機會!」張角點了點頭,說:「這事就到這了,不過張元竟然這麼說,我到是去看看所謂的『奇疾』!」
張梁喊道:「大哥為什麼去,那幫子又不是和我們一條道的!」張角說:「我自然知道,但我不能寒了手下的心!」張寶玩味笑了笑,說:「看看最好,到時候知道路,還不是想捏就捏!」張梁想通了這個關節,說:「對!當去!不僅大哥去,我們也去!」張梁磨著拳頭,似乎有一座金山就在眼前,令他愛不釋手。
第二日,多雲,無風,司馬懿穿著開襠褲,手裡抓這個蚯蚓往前一扔,堪堪落到坐在樹下的小孩身上。小孩的眼盯著蚯蚓,用手抓著,有些滑溜,一時沒拿穩,就落在了地上。小孩低下了頭,鼻涕順勢流到張開的嘴裡,,小孩閉上了嘴,直覺的嘴裡有些鹹鹹的,然後喉頭蠕動了一下,竟然是吞了下去。小孩手一抓,剛逃生的蚯蚓又落入了魔掌,只不過使得勁有些大,竟然把蚯蚓撕成了兩半。小孩有些愣了,兩半的東西還不停的動著,小孩哈哈大笑,嘴裡含糊不停的說:「動!動!」小孩想了想,竟然張開了嘴,把那兩個不停動的東西放進了嘴裡。司馬懿駭了一跳慌忙的猛拍了一下那個小孩的背。小孩吃了痛,張開嘴,兩隻蚯蚓混著口水就落在了地上。司馬懿此時也顧不得臟,把蚯蚓拿了起來,一把扔到院外。小孩看著東西沒了,愣了好一會,才「哇哇」的哭了起來,似乎先前司馬懿那下狠得給小孩帶來了的痛苦還趕不上失去的蚯蚓。
至於「罪魁兇手」司馬懿,則是擦著額頭上出的幾滴冷汗,若是去雒陽上任的父親知道自己闖下的「業」,還不知道會怎麼收拾自己。是的,司馬懿一家除了司馬防如今都留在了庄內,這也是因為司馬防的妻子在臨走前發現又懷了身孕,司馬防想了想,就帶著幾名姬妾孤單單的走了。不過司馬防算是個模範丈夫,動不動就給家裡寄信,非常惦記著自己的娘子及那未出世的孩子。至於姬妾,只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要不然古人說娶妻當娶賢,納妾當納色。司馬懿正有些慶幸時,忽然聽到有人再喊「懿兒!」,冷汗有一次出來了。司馬懿聽到的聲音是司馬亮的,至於為什麼叫的是司馬懿而不是他的寶貝兒子司馬璋,則是因為司馬璋的腦袋不太靈光,叫也不答應,能認出個人就算不錯了。
司馬懿雖說有些小聰明,但此時此刻卻也無可奈何,他雖然小卻也知道自家的堂弟似乎有些「不太正常」,說話也說不通,只不過自己不知為何天生看他順眼,有時也就逗逗他玩,最關鍵的是,一旦被司馬防狠批一頓后,便可以找堂弟訴苦,反正他也聽不懂!至於族裡的子弟,不知為什麼,司馬懿總感到他們看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太一樣!
司馬亮帶著三名漢子進了院子,看了看正在哭泣的司馬璋和低著頭的司馬懿,沒有發火。司馬亮拿出了絲巾把司馬璋的臉好好的擦了擦,隨後對司馬懿說:「沒什麼事!小孩子一塊玩哭鬧是正常的!」司馬懿苦著臉,說:「七叔!我……」司馬亮沒好氣的說:「我都沒生氣,你懊喪什麼!如果以後你不和阿璋玩,七叔可是要生氣了!」司馬懿抬起頭,看了看七叔的臉,隨後小臉蛋綻開了笑容。司馬亮說:「你先去玩吧!我找了幾位名醫給璋兒看看病!」司馬懿「喏」了一聲,蹦蹦跳跳的走了。司馬亮看著司馬懿,輕嘆了一聲,同樣的風水人情,這孩子聰明的簡直就是個妖孽啊!
張角手裡拿著那捲竹簡,看著臉依舊歪著眼淚嘩嘩的童子,不禁走了過去。司馬亮又給司馬璋擦了一把臉,說:「大賢良師,就是這個孩子!」張角說:「先進屋吧,在這裡也不太好看!」司馬亮點點頭,一把抱起孩子,曲裾上下沾滿了土,司馬亮歉意的笑了笑,張角揮揮手,說:「無妨!」
大概是進了屋的緣故,司馬璋也不流銀瓜子了,只是鼻子一抽一抽的。司馬亮本想給兒子換套衣服,不過張角說:「等看完后給孩子洗洗再換吧!」司馬亮心裡暗道:大賢良師果然不是僅僅嘴裡說的,胸中果然好氣魄,好胸懷!
張角看了看面相,用手摸了摸額頭,隨後竟是越來越感興趣,抓起了司馬璋的小手看看手紋,又摸了摸指骨,嘆了幾聲!司馬亮急聲說:「如何?」張角搖了搖頭,說:「看面相手紋倒是顯出幼年有兩劫,不過隨後卻是一片模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雖說相由心生,相面不是一成不變的,但是如此模糊的倒是生平第一次見!可惜了,令郎倒是有修道的好根骨!」司馬亮急說:「二郎剛出生消熱時有一道人也說與道有緣,可如今……大賢良師,可問有何良方么?」
張角閉上了眼,沉思了一會,良久,方才說道:「我並沒有把握!」司馬亮竟是跪了下來,說道:「就是一成把握,還望一試,若是……」話尚未說完,張角卻是慌得把司馬亮急忙拉了起來,說:「看你說的,真是羞煞貧道!只是貧道確實沒有見過此症,也不知道符籙可還管用?」張梁張寶此時也沖了上來,好說歹說才把司馬亮的情緒恢復了平靜。
司馬亮嘆了口氣,說:「我這孩兒,這些年也不知道尋了多少人都說無方,若是您還是不成,那讓我如何是好啊!」張角嘆了口氣,說:「貧道若是不成,不代表別人也不成,要知道即使是天道法度森嚴也是暗藏了一道生機,爭取還是有希望的,若是不爭,則是連希望都沒了!」司馬亮拱了下拳,說:「受教了!」
張角令人準備好畫符的道具,然後竟然是跪坐在墊子上一刻鐘平復情緒。張梁和張寶此時暗暗吃了一驚,很久沒有看到大哥如此鄭重了,隨後感到几絲不解,本不是同路人,何必下如此大的力氣呢?說起來張角如此鄭重,並不是看在司馬氏的勢力,更多的看重的是司馬璋的根骨,由此也可看出,在修道上,張角算是更純粹的「道人」。
張角睜開了眼,隱隱間透出几絲威嚴,毛筆蘸著硃砂,筆勢畫得很慢,紅色的硃砂似乎都要透過紙張。風起了,樹上的葉子被吹得嘩嘩直響,「轟轟」數聲竟然是劈了幾道雷,雨嘩嘩的下了!司馬亮此時有些毛骨悚然,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風雨就是眼前這道人招過來的。忽地一道閃光耀了半邊天,隨後緊跟著「轟轟」的聲音,司馬亮一驚竟然跌到了地上。不過此時房內的人竟然沒有一個笑話他,張角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張梁和張寶彷彿中了定身術仔細看著哥哥畫符,至於司馬璋,眼睛有些朦朧了。
司馬亮不顧屁股上的疼痛,趕緊起了身,去關窗戶,「嘎吱、轟隆隆」混雜在一起,屋裡的小孩終於哭了!張角聽見了哭聲,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汗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在案几上,不過奇異的是,當汗水要落到符的上空時,水珠似乎受到奇異的力量而彈到別處。
司馬亮快速的跑到兒子身旁,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司馬璋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突然一口咬了下去。司馬亮忍著痛,眉毛似乎要跳了起來,在手縫裡紅紅的血液混著孩童的口水流了下去。
張角忽然吐了一口鮮血,噴洒在符上,慌得另兩人喊道「大哥」,張角擺擺手說道:「無妨,符完成了!」「轟」又是一聲巨響似乎是在回應著張角的話語,張角的臉更白了。
張梁和張寶扶著張角坐好,此時也不講究什麼跪坐了,體力能恢復一點是一點。司馬亮先前的猜測似乎是沒有錯的,因為道人畫完符后,風雨就和猛地結了拍一樣——音樂結束了。張角喘了幾口氣,喝了杯水,臉色紅潤了起來,有些自嘲地說:「看來好久不動筆有些生疏了,我沒事!二弟,你去準備準備把那道符給他服下!」
張寶好好地盯了大哥幾眼,隨後放下了心,張寶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銅碗,又喚人向碗里倒了大半碗清水。張寶目光如水瞅著那道符,手飛舞了加下,符竟然從案几上飛了起來。飄在空中的符,鮮紅的的硃砂及暗紅色血跡使得那道符籙說不出的詭異。符在空中飛得很慢,緩緩的飄在碗的上方。張寶收回了手,嘴裡暗暗嘟囔著什麼,隨後將右手的食指中指伸到了符的下方。令人驚奇的是,兩隻手指尖竟然冒出了火焰,符籙似乎是一碰即化,飄落的灰塵並沒有撒的滿地都是,而是直勾勾的落在了碗里。
司馬亮看著著眼前的情形長大了嘴巴,捂著司馬璋的手不自覺的放鬆了起來,這一剎那間,前後非自然的情形給了司馬亮好大的衝擊,似乎手指的痛苦也感受不到了。
張寶的臉色此時也有些慘白,端起了那碗水來到了司馬璋的身前,放到了案几上。司馬璋此時又開始大哭起來,似乎只有哭才能把他剛才那畏懼發泄出來,雖然他不懂,但天威還是能感受到的!
張梁走了到身前,兩隻眼珠似乎充滿了魔力,司馬璋竟然停止了哭泣,只是眼神呆板,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張寶說:「唉!你還是先把你家二郎的臉擦擦,然後喂下這道符水。不用擔心,三弟是怕二郎不配合才使了點術法罷了!」
司馬亮眼睛有了神采,趕緊擦了擦司馬璋的臉,並喂下了那道符水,司馬亮很欣慰,這是他的孩子「配合」的最好的一次,也是最「聽話」的一次,以前即使是吃飯,也是鬧得全家都不安生。但孩子既然出了世,淳樸的司馬一家認為就得把孩子照顧好,孩子是無辜的!
喝完了符水,張梁解除了術法,張角說:「服了這道符,如果有效的話,二郎會先睡一覺,等他醒了,也就……」話還沒說完,司馬璋竟然捂著腦袋哇哇的痛哭,打起了滾兒。張角臉色竟然是又蒼白了起來,說:「看來這道符終究是沒有用啊,還請另尋高明吧!」
司馬亮此時心亂如麻,草草的答應幾句,撲向了自己的孩子,嘴裡安慰著:「不要怕,爹爹在這兒!」沒想到的是,僅僅是兩歲多點的孩兒體內竟然傳出一陣奇大的力量把司馬亮反震了回去。張梁張寶見狀,趕緊走向前去,臉上露出奇異的神色,他們可是知曉這道符即使是失敗了也不會有能令小孩子的力道比大人的還大。
司馬璋滾了幾下,案幾倒了下來,所幸此時司馬璋扭了幾下沒有被砸到,不過案几上的竹簡卻是落了下來。張梁和張寶正好此時趕過去,剛想扶起孩子,卻發現司馬璋此時停止了哭鬧,只是那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竹簡。張梁識得那是大哥的竹簡,一把抓了過來,修道人的力氣可是比普通人大的!司馬璋突然又捂了頭開始痛哭。,張梁一愣,手一松,竹簡落在地上,司馬璋一抓,又恢復了平靜。
張梁說:「大哥,這!」司馬亮有些不好意思,說:「敢問……」張梁很不客氣的說:「沒跟你說話!這竹簡可是……」司馬亮臉色有些發燒,卻沒接過話。
張角想了想,卻說:「罷了,竹簡先放那一陣,恰好我們也得休息。」司馬亮一拍額頭,說:「看我疏忽的,馬上安排!」手一落,幾道血液就留在額頭上,以至於僕人看到司馬亮都一驚一乍的。
張角休養了三天,便已恢復如初,說到底,以張角的道行畫那道符反噬的還不是很大。張角看了看那捲竹簡,又苦笑的搖了搖頭。事實上,那個痴獃童子現今已經離不開竹簡了,似乎竹簡才能讓他安靜下來。張角其實也隱隱感到說是竹簡事實上是竹簡內的道的痕迹才令童子鎮定下來。張角和三兄弟很快就離開了司馬庄,至於竹簡則是留給了那個孩子,甚至於張角還留下了5卷竹簡,只不過那5卷是張角抄寫的副本罷了。
張寶等人雖說熟記了竹簡上的文字,但依舊沒有同意將那天書留下,更何況張角又補全剩下的5卷,這可是整套《太平要術》啊!張角笑呵呵地說:「你以為那幾份竹簡誰都能看么?我在那5份竹簡上下了符文,除了司馬璋,其他的人看都是天書文字,要不然為什麼一天前我在司馬璋的身上又刻下了符文!」張梁有些不甘心,說:「即使是這樣,那……」張角嘆了口氣,說:「這一次畫符,我隱隱間看到了不利於我黃巾的大勢,也不知是真是幻,即使我們敗了,最起碼黃巾還留了火種……」張寶說:「好啦,留火種就留火種吧,唉,反正那小子這輩子是不用想看懂天書了!」張角說:「那不更好,當時南華仙人不是說萬一我們敗了,書說不定就沒了,留在他那兒,老天說不定就被瞞過去!」張寶不屑的說:「明明是大哥你看他的根骨動了心才這麼說的吧!」張角說:「唉!你我三人根骨差了些,始終是領悟不了要術的最高境界,至於我的女兒及寶貝徒兒更是差了些!不管怎麼說,書留在那兒,好歹還是留了些念想!」張梁說:「什麼念想不念想,要我說,把今天的事辦好就行了,管他明天後天!」張角張寶哈哈大笑,些許煩惱似乎隨著風兒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