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福的戲子生活(9)
其實大家都知道。紅船班的老班頭,你知道嗎?
老班頭渾身一哆嗦,忙點頭說,知道,知道。
我看你可能不知道啊。鎮長老爺笑眯眯地問道,你知道我們這些天都在祭祀嗎?祭天祭地祭祖宗,我每天都要去廟裡上子時香和午時香,並且嚴令禁止喧嘩笑鬧,禁止喝酒吃葷,禁止同房就更別說野合苟且,這些你可都知道?
知道,知道,老爺,你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老班頭唯唯諾諾地說。
能怎麼辦?要你們接著往下演戲。鎮長老爺接下來開始了真正的說戲。他說,這場戲是這樣的,你們紅船班呢在我們這裡接連演了好多場苦戲,可是都沒打動天老爺。看著天如此乾旱,百姓如此受折磨,你們頓生無限悲憫之心,決定演最後一場,來打動上天,使其降下雨露,滋潤黎民。
老爺,你說怎麼演,我們就怎麼演。老班頭說。
嗯,好。鎮長老爺說,這齣戲的名字叫火祭,主角呢有三個,第一個是你的婆娘,就是在草垛子邊我看見的那個,她的大屁股真叫人過目不忘啊。還有兩個,我也已經物色好了,你,你,你們兩個,是這場戲的主演。
被鎮長老爺挑中的那兩個,一個是酒鬼,面色酡紅,還在宿醉中。另一個滿臉油光,尤其是那嘴,鋥亮,看樣子昨夜沒少吃,還不斷地打著飽嗝。
那麼你們呢,就是配角了。鎮長老爺指指老班頭他們。
這齣戲還沒開演,三個主角都哭了,所有的配角也都哭了。奇怪的是那些看戲的卻都表現得格外冷靜,他們看著三個主角被捆成團塞進紅船,看著紅船被一根蠟燭點著,火苗舌頭般捲動。他們冷靜地看著,看著紅船成了一堆灰燼,裊繞著最後的青煙。那最後一縷心有不甘的青煙不是自己熄滅的,衝上天空的黑煙變成了烏雲,烏雲撕裂成了鋪天蓋地的暴雨。河水暴漲。河灘上的觀眾和配角們剛一上岸,就見洶湧的波浪將灰燼席捲而去……
三個時辰后,大河恢復了大河的姿態。這個小鎮告別了乾旱。紅船班告別了河流。
回到河流一直是老班頭的夢想。為了回到河流,老班頭喪失了很多東西,比如說羞恥就是其中之一。他片面地認為他的兩個女兒可以幫助他。他甚至用他的女兒來鞏固這個隊伍,比如說他向鐵錐許諾,只要回到河流,就把水桃嫁給他。他還向三角許諾,但是三角不相信水杏會嫁給他,他知道水杏早晚有一天會逃跑,因為她隨時都是一副受驚了的麂子的樣子,時刻都做好了出逃的準備。不過三角相信老班頭一定會再擁有一條船,而且一定會漆成紅色,他只希望老班頭能兌現自己的第二個許諾,就是讓他在某一天成為這條紅船的主人。
六福知道這一切之後已經天亮。酒勁剛剛過去的鐵錐重新恢復了哀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走了。然後他就從此消失了。老班頭沒有去找鐵錐,他也沒問起過鐵錐,就彷彿這個人根本就沒在紅船班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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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頭送出去的那些請柬可給他惹來了大麻煩。那些頭面人物準時赴約,前去捧場,可除了海浪一般的圍觀者,唱戲的一個不見。頭面人物個個都很生氣,憤怒地吩咐下去,叫盯緊了那些戲子們,沒有他們的准許,休想離開溪汶地,然後氣咻咻地打道回府,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出怎麼來懲處這些戲弄他們的戲子。
老班頭十分清楚眼下的處境。他知道,就算再怎麼演,演得再好,也別想消除那些頭面人物心頭的憤懣。他們認為他耍了他們。不過老班頭一點也不擔心,他飛快地從病床上爬起來,從他的臉色來看,他的病已經痊癒——這是因為老班頭從三角那裡聽說了一個人的名字,這人叫王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