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三樓前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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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土鎮的時候已近黃昏。薛玉說她知道我今天要來。為了叫我相信她預料得準確,她掀開菜籃子上的紗布,裡頭是蔬菜、肉、魚和一瓶酒。
除了我帶來的那疊書稿,木耳沒有其他任何消息。我安慰薛玉,說木耳肯定好好的,你瞧這上面的字多麼工整,卷面多麼整潔,再看看這些敘述是多麼從容,他現在一定沉浸在六福的故事裡,像蜜蜂進入花田一樣幸福和忙碌。
薛玉問我回去是不是生病了。我愣了愣,很詫異,問她怎麼知道。薛玉說她為我打了卦,卦象說我有病無害。我說我很感動,謝謝你為我擔心。薛玉說她也為木耳打了卦,卦象和我所說的完全兩樣,二坎相重,主兇殺。我笑笑說你怎麼懂那些?薛玉輕嘆一聲,說,以前無聊的時候瞎琢磨的,她打卦很准,幹什麼事情都要打卦,然後根據卦象來決定自己幹什麼,不幹什麼,從來沒倒過霉。
吃過飯,薛玉端出那個簸箕來,裡頭擺著五色彩紙和剪刀,開始剪起紙衣裳來。我說你怎麼會有這個愛好呢?薛玉不解地看著我。我說木耳跟我說起過,說你喜歡搞這東西。薛玉笑笑,說,是啊,我就喜歡搞這個,不管我有多煩躁,多憂愁,只要一裁剪這些紙衣裳,所有的煩惱和憂愁就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我要伸手去拿一件來看看,被薛玉擋住了,薛玉說你得去洗洗手,這東西乾淨,臟手碰不得的。我說還這麼神聖?薛玉說是啊,就得虔誠一點。我說我懶得洗,我也不碰。薛玉說你去洗吧,你還得幫我往上頭寫字呢。
去洗了手過來,薛玉剛剛粘好一件藍色的衣裳,她要我走到她跟前。我聽話地過去,卻發現她把那藍色的紙衣裳往我身上比。我唬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薛玉奇怪地看著我,問,怎麼啦?
我說我還沒死呢。
這跟死沒關係,就叫你比比長短。來,過來。薛玉不停地招手。
我只得過去。薛玉比了比,口中唔唔地。末后她推開我,說,真看不出來,你跟他差不多一樣高呢。只是比他胖點。
我毛骨悚然,我說你說那個人誰呢?
薛玉笑起來,說,看你嚇得,那是我接的一個死人的活路,我得給他做八十八套衣裳,此外還有洗衣機電視機全套家電,大立櫃五斗櫃全套傢具,我還得給他做十三個男丁十三個丫鬟,牛羊騾馬也要一應俱全,還有寶馬賓士,飛機輪船……
我說這誰啊,這麼豪氣。
薛玉說,我還準備給他糊台印鈔機呢,就不知道那東西是個什麼樣。
我說你得趕緊給他糊把AK47衝鋒槍,再來點炸彈火箭彈……乾脆一支護衛隊得了,否則那麼多東西保不定會被哪個搶走呢。
你別胡說,這事可開不得玩笑的。薛玉正色道。
我說我沒開玩笑呢。
薛玉不再理會我,埋下腦袋,剪刀靈巧地在那些彩紙中小魚兒似的遊動。
我打了個激靈,因為眼前的場景讓我想起了記憶深處的一個場景。我母親也是在這樣的深夜,神態安詳地剪著紙衣紙馬,還有紙車紙雞紙魚,紙鍋紙碗……她把平常生活中能夠用的東西全部都剪好了,一應俱全,然後寫上自己的名字,寫上我父親的名字。在她赴死的頭天晚上,也是深夜,到院子里化成灰燼。那時候我還不大明白她在幹什麼,我問她,媽媽,這麼好看,你怎麼燒了啊?我記得我母親抹著眼淚說,乖娃娃,媽媽在下頭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