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寄意篇(九)
君青顏的事情圓滿解決,妖王陛下的使者又特地前來,於是狐王設宴,款待狼族少主藺斯風以及段十六,感謝他們在捉拿叛徒的過程中大力相助。
霧藍色長袍的使者坐在正中間,段十六十分榮幸的和狐王分作兩側。雖然不知道白澤為何會自己假冒使者,段十六十分好心的沒有拆穿他,喝著狐族特釀的杏花醉,自得其樂。他抬起頭,對上遠處笑盈盈的一雙桃花眼,驚艷之下點頭致意,心裡又嘆了一聲。
大約狐族上下都聽說了秋日局的事情,聽到「那個段十六」就在族裡,於是不少人想盡辦法來觀望他,從開始到現在,他東西還沒吃上兩口,已經被無數人從上到下看了無數遍了。
一開始,對於這樣的「重視」,段十六還算可以接受。
只是後來不知怎麼,原本沖他拋媚眼、微笑的狐族美女們就不來了,倒是不少英俊的男子在面前晃來晃去,又隱約聽到什麼「不知道他與那位大人」之類的話,段十六的頭就又開始痛了,這樣的傳言…就算是真的,也總覺得不太對呢?
拿起精緻的點心,段十六吃得咬牙切齒食不知味,斯風偏偏紅著臉,帶著酒氣蹭過來一臉興奮:「誒誒誒,你和那個…那個大人,是真的嗎…!?」
「假的。」段十六笑著,斬釘截鐵。
「誒?不是都有魂契了…」斯風十分吃驚,滿臉「我不相信」,突然又瞄到一旁坐著的白澤,想起這個人在秋日局上把段十六抱在懷裡,眨了眨眼,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充滿了疑惑和煩惱,咳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湊過來悄悄說道:「你可不許做對不起陛下的事情呀!」
段十六挑眉,將他推開,最後一點食慾也沒有了,一口悶酒喝下去,內心哀怨無比。
優美得彷彿帶有仙氣的嗓音突然響起,段十六一抬頭看到狐王不知何時轉過身來,舉著杯子正與他說話。
「上一次沒來得及和閣下暢談,今日宴飲還請不要拘束。」
秋日局上遠遠一眼,狐王的慵懶秀美就已經令人無法忽視,如今這樣近距離一看,對方狹長鳳目里的光澤,幾乎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多謝狐王,」段十六站起來,禮數周到的碰杯喝酒,低聲說道:「之前的事情,在下還未向狐王道歉,實在是過意不去,驚擾了大家。」
「哈哈,無需道歉,秋日局從未用過這樣的魁注,也是本王一時興起,想看看閣下真容,是本王唐突了。」
段十六心裡一笑,想看我發一封書信多好,卻偏要這樣走一回。
「這一次你在樂城又幫了大忙,本王無論如何要向閣下致謝。」
「不敢,巧合罷了。」段十六笑了笑,還是忍不住說道:「關於此事,在下想請狐王借一步說話。」
「哦?不知是何事?」
「關於君青顏。」
狐王眼中微動,起身請他,段十六瞟了一眼不遠處觥籌交錯的狐王子孫,哀嘆美人太多都看不過來的時候,發現君寄意不在席上。
「寄意性子喜靜,而且這一次傷得太重,這樣的場合他是不來的。」狐王說著,將他帶到不遠處精緻的迎客間里,坐下來直奔主題:「關於君青顏,閣下有所疑惑?」
「不敢,只是在樂城時,在下見她並無叛逃之心,也許其中有所誤會。」
「是否誤會不重要,」狐王搖頭說道:「若非此次閣下剛好找到他,樂城數萬條人命就要算在我狐族頭上了,此次傷亡得以阻止,但喚醒妖刀,屠殺無辜的罪名,我狐族是脫不了關係的,給她安一個叛徒的名頭,算是最後替族人分擔一些吧。」
「在下明白,只是當時,現場一片混亂的時候,在下剛好在青顏姑娘旁邊,她跟我說了一句話。」
「嗯?」
狐王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段十六輕輕頷首,補充道:「她說,她被引到樂城的時候,為時已晚了。」
狐王聽了,沉默半晌,許久之後苦笑一聲說道:「青顏是我最小的妹妹所生,也是她最小的女兒,幾千年來,我看著她長大成人,雖然知道她的結果,但也儘力阻止過,可惜……」
「狐王體恤,在下這兩日思考良久,覺得還是要跟您說清楚比較好,不管狐王如何處置她的身後之名,至少可以對此事多一分了解。」
「如此,」狐王點頭笑道:「感謝閣下的信任,本王了解了。接下來,還請大人不要客氣,在狐族多走走看看,多住些時日,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寄意的婚禮了,如果大人無其他事情,還請觀禮之後再走。」
「婚禮?」段十六心裡一愣,腦子裡掠過斯風的臉,急忙問道:「…如此突然?」
「並不突然,婚禮十年前就已經定下,最近到了約定的時間了。」
「這樣…那就多謝狐王。」段十六拱手行禮,準備離開,一低頭,瞥到一抹霧藍色的影子,就聽到狐王突然又說道:「不過如果青顏是被引過去的,或許這件事情不太單純。」
「…狐王的意思是?」
「近二十年來,這並非第一起入魔的兵器被喚醒了。」狐王垂目想了想,說道:「我記得最開始,是東邊傳來的消息,說什麼前龍太子的鎮海槍不見了,那位太子入魔已經萬年,鎮海槍一直被封印在東海平安無事。之後是殷墟突然著火,流出了破魂劍現身的傳言,再之後就是這把鬼將軍的妖刀……」
「原來如此,狐王是覺得這三件事情之間也許有關係?」段十六聽了直皺眉,鎮海槍、破魂劍什麼的,聽起來都不是隨隨便便的東西,加上這把鬼將軍,的確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不太確定的問道:「聽起來頗為動蕩的樣子,若非一向如此…那?」
「妖族的爭鬥心沒有魔族強烈,一向都是比較少事情的,這些事情開始的時間,又恰好這麼巧,本王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不過事出反常,多留意總是好的。」
段十六心下瞭然,二十年前,不就是白澤重返妖界的時間嗎?狐王後面這些話,想必也並非是對他說的,便問道:「既然妖界的使者在這裡,狐王要不要和他說一說?」
狐王一笑:「我想,陛下最信任的人應該是閣下,還是煩請閣下轉達吧。」
「……好吧。」段十六點了點頭,道謝行禮走了出去,一出來,白澤站在門外,手上還拿著酒杯,側頭看過來,一臉愜意。
「大人,」段十六走過去,有些無奈的說道:「你說的那個無聊人,似乎很忙的樣子,大人這樣悠哉度日,不怕被人算計嗎?」
「他腦子不好,不用擔心。」白澤笑著,走了兩步,停在離段十六極近的地方,他的眼睛被夜色染得很濃,深沉又迷離,段十六被這樣的眼睛看著,不知為何就有些不自然的扭過頭去。
正好兩人走到拐角院子的樹林旁,白澤笑了笑,將他拉進去,低聲說道:「他找你這兩次,是想看看你身上的魂契,如今看到了,你還是好好考慮跟我回去。」
「不了,」段十六靠著身後的樹榦,搖搖頭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人間…」他說著,一愣,想到月聞雪,便低下頭去。
「嗯…」白澤再走近一步,這一步,若有似無的將段十六堵在了他與樹之間,幾乎沒有空隙,他輕輕說著:「你到底在在意什麼?」
段十六知道自己避不開,只好說道:「你的魂契,並非與我定的。」
「同一個魂魄,有何不同?」
「…我是段十六。」
白澤見他有些生氣的樣子,眼睛里就爬起了笑意:「你覺得一個名字對我很重要嗎?」
段十六一愣,他看著白澤的目光,終於說道:「四百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救你,是為了蘇如月。」
「難道不是嗎?」
「但也許,我不過是被昔日亡魂的執念牽引著,走到那一步的…」
白澤難得沉默,半晌說道:「並沒有什麼昔日亡魂,你不要多想。」
「哈…」段十六不知道該如何說,剛才多喝了幾杯杏花醉,如今,他的腦袋熱熱的,心裡哀嘆杏花醉那麼好喝,結果後勁卻這麼大,卻也因著這後勁,他抬頭看著白澤,慢慢問道:「陛下現在看著我,究竟是看著誰呢?」
「我看著的人自始至終並沒有變過,段十六,你醉了。」
「抱歉,在下不該辜負今晚這樣的月色。」段十六淺笑,眼睛里映著月光,就這麼看著白澤,白澤看著月光從樹影間透下來,微微愣住,笑道:「有沒有記憶,你的性格都一樣可惡。」說罷,他低頭輕輕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