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寄意篇（十）

第二天，段十六一早出門溜達，突然看到君寄意迎面走來，就想起他要成親的事情…心想，不知道斯風知道了沒有。

不過，他更在意的卻是那天出現在君寄意臉上，如同幻覺的金黃色眼睛，狐族的眼睛原本就是琥珀一樣的金色，所以他更希望是自己的錯覺。只是，二十年前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以及遲遲不能化作人形的君寄意，也是二十年前突然就成功了，可能是巧合嗎？

「段先生，」君寄意如冰塊般清冷的聲音傳過來，他看上去心情不錯，平時淡漠的臉上居然有一絲笑意：「睡得可好？」

「多謝少主，在下昨晚多喝了兩杯，失禮了。」段十六笑著回答，昨天晚上的宴會很不錯，拋開那些奇怪的目光不說，狐族的釀酒和點心技術實在是天下一絕。

君寄意點點頭：「段先生喜歡杏花醉的話，儘管開口，狐族隨時供應。」

「多謝，在下不敢貪杯，還是清茶比較合適。」

君寄意聽了露出一絲淺笑。

段十六被他那比謫仙還好看的笑容晃得睜不開眼睛，搖搖頭清醒過來，不知道該替那位狼族少主高興還是惋惜。高興的是如此佳人，品味真好，惋惜的是以後上天入地，只怕是要被吃得死死的了。

正想著，君寄意突然又說道：「原來先生還贏了避塵簪，倒是與先生十分搭配。」

嗯？段十六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頭髮，這才發現平時用來綁頭髮的墨玉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了，變成了那支白玉避塵簪。只是，他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這個簪子，至於現在為什麼出現在自己頭髮上，想都不用想。

「哈哈，」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僥倖僥倖。」

君寄意點點頭，說道：「狐王召見我，告辭。」說完，就走了。

段十六留在原地，看著他仙風凌然的背影，覺得這隻簪子更適合他才對。

「心情不錯的樣子，」清醇嗓音在身後突然響起，段十六回頭看到白澤那一對蒼青色的透明眼睛，心裡又受了次驚嚇。

妖王陛下的障眼法十分高明，所有人眼裡的「使者」，在段十六眼裡依然是白澤，而白澤的容貌，整個妖界無人可出其右，這樣猛地一眼看到，他只覺得驚心動魄。

真好看，也真可怕。

「狐族少主的容貌真是難得。」

「哈！」段十六一笑，腹誹道：居然還說別人。

「簪子喜歡嗎？」白澤看著他隨意一綁垂在腦後的頭髮，明明看不到那支簪子，偏偏問得十分精準。

「多謝大人，只是在下用慣了自己那個…」

「那個壞了，」白澤一笑：「昨天你喝多了，倒頭就睡，磕壞了。」

段十六默然，自己不管怎麼倒頭就睡，也是磕不壞千年寒冰的墨玉扣，想了想又忍住了，恭恭敬敬的點頭致謝，看到四周沒人，低聲說道：「在下昨晚似乎是喝多了，可能說了奇怪的話。」

「我也喝多了，」白澤笑著點點頭：「不太記得了。」

見他如此乾脆，段十六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不過呢，」白澤走過來，一邊說著話，一邊在他額角親了一下，笑道：「你以後再敢叫我』大人』，我保證，你叫一次，我便罰你一次，如何？」

「……」段十六不想知道怎麼罰，他抿著嘴，倉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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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寄意要成親這件事情，果然瞬間就逼瘋了斯風，還不到中午，兩人吵架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狐族，最後，君寄意將斯風扔到族外，正好狼王派人來接，傷還未好的他就慘叫著被幾個侍衛架走，結果，他愣是又打回來，去找狐王，狐王沒有辦法，也不知和他談了什麼，就讓他繼續留在狐族，但不許再說成親的事情。

段十六聽說后，想了想還是來看看他，結果走到斯風居住的院子里，看到君寄意正在與人說話，那人背對著門口，看穿著是護衛隊的一員，只是段十六正好看過去的時候，卻看到那人抬起手，在君寄意的臉上輕輕撫過，君寄意麵上難看到極致，卻不知為何沒有揮開對方。

段十六心知不好，退了一步，再走進去的時候，那人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君寄意鐵青著臉從裡面走出來，看到他微微一愣，什麼話也沒有便走了。段十六隻好壓下心裡的疑惑，走進去，看到斯風死屍一樣攤在床上，臉上青紅一片，大約是跟君寄意打的。

「段先生…」看到他，斯風想要爬起來，可是一動就齜牙咧嘴的，段十六急忙阻止，他只好抱歉的笑一笑，說道：「那天魂契的力量太強大，別看我和寄意現在正常的樣子，其實光是化形就很痛苦了。」

「是嗎？」段十六不知道他們原來傷得這麼重，有些過意不去的說道：「抱歉…」

「幹嘛道歉呀，要不是有這個，你估計真的懸了，」斯風咧嘴一笑：「反正我家老頭子對我的要求就是別死就行，不用介意。」

「我剛才看到少主過來了你這裡，他過來看你嗎？」

「咦真的嗎？可是他沒有進來呀…肯定是沒臉見我。」斯風有些著急的要爬起來，扯到身上的傷，還是躺了下去，嘆道：「他才多大呀，怎麼會成親呢…」

段十六看他的眼睛里連一絲往日的神采都沒有，不禁問道：「你不是和狐王談過了嗎？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件事情，是為了寄意的身體，」斯風嘆了口氣，說道：「寄意雖然化形成功了，但是似乎不是很穩定，狐王說，他的魂魄受損，可能活不了多長時間，後來，有人告訴他們，如果可以在黑鳳涅槃的時候，用狐火吸收黑鳳涅槃的業火，就能讓他的魂魄恢復如初，剛剛好，鳳族誕下了一個黑鳳。」

「黑鳳？」

「是啊，黑鳳不吉利的，一萬年左右出一個，從出生到死亡，不過六十年左右的時間，對於妖族來說，壽命實在太短，加上又不吉利，鳳族都會把黑鳳隔離起來，讓他們自生自滅，沒想到居然會嫁過來。」

「如果是這樣，只需要請求在黑風涅槃的時候，讓少主進入涅槃的空間就好了…」

「是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提出了成親的要求，似乎是黑鳳的姐姐力主的，說什麼妹妹最憧憬的就是成親…狐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如果是這樣，你大可不用當它是婚禮，何況，這是為了君寄意。」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我就算綁，也要把他綁到我家裡去，居然成親…段先生！」他突然想起什麼，眼淚汪汪的看著段十六，焦急的說道：「要不你幫我求求陛下吧，讓陛下下令，別讓他們成親了。」

「這…」段十六一愣，這件事情他上午就問過白澤，白澤卻說，難得鳳族和狐族聯姻，就算是形式上的，也是好事，聽他的口氣，並不想管這件事情。而且，他有事先走了，就算現在去找，也找不到人。想到這，他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大約是幫不上你…」

「嗚…」斯風眉頭一皺，委屈得臉都皺起來，許久才說道：「反正就六十年，不，我聽說那個黑鳳就是五十多年前誕下的，我忍！」

段十六見了，不覺得一笑，斯風這樣的性格，不管遇到什麼事情，大概都會平穩度過吧，他想著，便告辭出來。

等到了沒有人的地方，他將頭上的避塵簪拿下來，舉起來透著陽光看過去，只見透亮的羊脂玉中心，一絲若有似無的青色漂浮其中，他輕輕一笑，將小武召喚出來，把簪子放在他手上，笑道：「你拿著這個，下午乖乖的待在房間里，哪裡也不要去，好不好？」

「唔…」小武點點頭，連原因也不問，抓著簪子就回去了。

段十六深吸一口氣，抓緊機會，找了片葉子，畫出一匹馬，騎上之後急匆匆的走了。他要趁著白澤不在，去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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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時辰后，貓妖國巨大的結界出現在不遠處，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將手放在結界上，看著紫色的電纏過來，忍痛說道：「胤晨大人，段某前來拜訪了。」

結界閃了閃，露出一塊口子，段十六急忙策馬進去，落在「巨樹」林立的世界里，最高的那一座之上。

永遠的紅月下，胤晨躺在柔軟的床墊中，渾身冰涼，懶洋洋的看著他，輕輕一笑：「十六，你該知道我見到你，心情並不好吧。」

「大人說笑了，在下前來，是真心實意想與大人打聽點消息。」

「哦？那要看你拿什麼與我換了。」

「這…在下也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情對我很重要。」

「哈，你要是又為了妖王的事情來找我，那我勸你，好好待在他旁邊，有什麼事情問他就好。」

段十六勉力一笑：「怎麼一個一個都這麼勸我呢？也不問我同不同意…」

胤晨挑挑眉，不知從哪裡拿來一點耐心，問道：「你想問什麼？」

「我想問聖人轉世的地方，什麼塔之類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

「既然知道了聖人的事情，那自然應該知道得更完整點。」

「…不管你要做什麼事，我先勸你一句，你現在是人類，聖人那檔子事，最好不要插手。」

段十六聽完，淺淺笑道：「在下無意插手聖人的事情，只是，在下無論如何，要驗證一個可能性。」

「什麼？」

「…大人可否現將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胤晨盯著他，半晌，笑了笑說道：「可以。」

「多謝。」

「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大人請說。」

「第一，任何時候，不許告訴任何人這是我說的，並且，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答你關於聖人的事情。」

「沒問題。」

「第二，我要你答應我做兩件事情，這兩件事情，我要等必要的時候才告訴你，你不許推辭。」

「…只要在下做得到。」

聽到這裡，胤晨才伸了伸懶腰，想了想說道：「聖人三千年一現，每到那時，優曇花會從天界的某個地方穿過人間，直接抵達冥府的八荒地獄，這條路也被稱為聖人降臨之路，這條路上會開滿優曇花，怎麼說呢，這個時候，其實全天下的優曇都會開放，以示聖人的尊貴吧。同時，八荒地獄中心會升起一座輪迴塔，據說第一朵和最後一朵優曇花都會在那裡開放，等到聖人穿過輪迴塔抵達人間，輪迴塔就會沉下去。」

「原來如此，那輪迴塔…只能聖人通過嗎？」

「什麼意思？」

「在下此前遇到一個事情，因此，在下懷疑那條聖人之路，或者說輪迴塔，其實是任何人都可以穿過去的，並且一旦穿過去，魂魄就會變成全新的，洗去所有過往。」

「…你到底想幹嘛？」

段十六笑了笑，又問道：「那，八荒地獄要如何進去？」

「我再說一次，」胤晨眯著眼睛，看著段十六：「你現在是人類。」

「當然。」

「我願意跟你說這個，是因為人類擅闖冥府，若運氣好被抓住，還能有命活著回來。但八荒地獄是冥府禁地，你知道得不少，應該清楚，接受完審判的靈魂都會被帶往刀山火海或輪迴池，只是偶爾會有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永世不得超脫之人，他們的靈魂才會被扔進八荒地獄，這樣的地方，就連冥府之人都不踏足，打開門向下看去，地獄的業火在萬丈之下熊熊燃燒，無數靈魂痛苦的嘶吼，光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連冥府之人都會覺得難以忍受，他們從來只是把人帶過去，打開門，扔下去，然後關門離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下明白，」段十六無奈的笑道：「但是，在下想知道它在哪裡。」

「冥王殿內、審判廳之後。」胤晨想也不想，十分乾脆的說道，段十六有些意外，看過去，看到他冷笑一聲：「反正我就算不告訴你，你也會拚命打聽的，誰知道還會惹出什麼事來。」

「大人如此懂我，實在是令人高興。」

「我希望你不要亂來，」胤晨沉聲說道：「既然魂契在身，有他在，你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的？」

「…魂契又不是賣身契，在下想做什麼，這樣一點自由還是可以有的。」

胤晨嘴角浮出笑容，紅琥珀一般的眼睛眯起來，就這樣盯著段十六細細的看著，看得他渾身發麻：「當然，」他說：「魂契需要二人心意相通，魂魄共鳴，你知道意味這什麼嗎？」

「哈…意味著當年簽下魂契的人，全心全意的愛著白澤。」

「難道你不是嗎？居然把魂契看成束縛。」

段十六聽了，忍不住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