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門

徐漓清揮揮手招來了一輛的士，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寫著公寓地址的紙條，對著坐在他左前方的司機說道：「錦繡公寓。」

「您坐好嘞！」禿頭戴眼鏡的大叔踩下油門，車就如同離弦之箭劃破空氣衝刺了出去。

徐漓清正想從包里掏出手機給家裡報個平安，就被慣性驅使重重地撞在了後座上，手機也掉落在過道里。

「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禿頭大叔從後視鏡里窺視著這個無所適從又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好看的年輕人說道。

徐漓清輕輕撫了一下被撞疼的後腦勺，撿起手機，笑著說道：「我是從H市來的。」

「H市啊，那可是個好地方啊！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親眼看見過西湖呢，西湖美景，三月天嘞！」

自來熟的司機大叔說著說著就唱起了「新白娘子傳奇」里的歌，恐怖至極的歌聲在封閉的車內肆虐著徐漓清的鼓膜。

「不瞞您說，我這個人在唱歌方面還是有那麼點天賦的。」大叔從後視鏡里跟徐漓清對視了起來，一臉「趕快誇我」的渴望表情。

「聽、聽得出來。」

「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會懂的，想當年，我家那口子可是拜倒在我的歌聲下才答應嫁給我的。追她的人那麼多，她誰都看不上眼，就喜歡我這個毛頭小子。我既沒錢，也沒才，誒，也真是委屈了她這麼多年。」

司機師傅一提起自己的老婆便更加健談了起來，就好像打開了一個話匣子。

徐漓清聽著大叔的侃侃而談，覺得很是羨慕，「你們一定很相愛，真好。」

「老夫老妻了，哪還談什麼愛不愛的，我老婆聽到這種話肯定會一直『肉麻死了，肉麻死了』地叫著，說不定還會不理我。」

大叔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行駛上了高速公路。

「倒是你們年輕人啊，花頭多，天天愛來愛去的，也沒見幾個是認認真真的。嗟嗟。」

大叔搖了搖頭，發表了對年輕人不滿的看法。

「不過小哥，我看你啊，就不是這種人。我女兒的男朋友要是有你一半帥氣和乖巧就好了，誒——。高中還沒畢業她就給我談戀愛，還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是真愛，小孩子懂個屁的真愛。小哥，我勸你啊，可千萬別早戀。」

司機大叔並沒有注意到後座的徐漓清隱隱得有點不高興。

徐漓清在心裡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好氣哦，可是還是要保持微笑！

「我已經25歲了。」就在徐漓清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輛跑車呼嘯而過，轟隆作響的馬達聲掩蓋了徐漓清溫潤的語調。

「小哥，你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城市來，你是來幹嗎的？你父母能放心嗎？」

「……我是來『黑白熊樂園』工作的。」

「啊啊，你一定是來參加那個夏令營的對不對，我女兒也報了那個夏令營，說不定你們會成為朋友。」

大叔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他對女兒能交到這樣的朋友而感到很開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工作』，拿工資的那種『工作』，我已經25歲了。」

徐漓清扶額，被自己的童顏和大叔的想當然給打敗了。

「小……小哥，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自說自話了那麼久。」大叔訕笑著不好意思。

「誒呀，你也真是的，你可以提醒我的嘛！」

「……」

車子下了高速公路后，又疾行了大約十分鐘，終於在一個清靜雅緻的小區外停了下來。

父母不管徐漓清的反對，堅持給他租了一套大約一百來平方的公寓。

從外面望去，這個小區綠意盎然，想必種植了不少植被。隔著大門，依稀能看見不少住戶正在公園三五成群地閑談。

一個穿著素色開衫，帶著金邊眼鏡的男子正站在小區的門口四處張望。

徐漓清下了車，司機大叔打開後備廂，熱絡地幫他把所有的行李都提了出來。

小區門口的男人走了上來，「徐先生？」

「對，我是。您是房東吧？」徐漓清伸出空閑的右手和男子握了握手。

「是的，我姓單。」

年近五十的房東看著眼前漂亮乖巧的少年，不由得生出一股親切感。他將徐漓清左手提著的箱子拿過，向著小區努了努下巴，示意徐漓清跟著自己走。

「小徐啊，我女兒就拜託你了。」司機大叔從半開的車窗里探出頭來，對離去的徐漓清說道。

單房東有點詫異，「怎麼剛來，就說好一門親事了？」

「不是您想的那樣。」徐漓清因為這意料之外的發展而聲音輕顫。

「只是偶然得知他女兒夏令營的地點恰好是我工作的地方罷了。」徐漓清向司機大叔揮揮手，無奈地和房東大叔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東大叔爽朗的笑聲吸引到了沿途幾個交頭接耳的中年婦女。

「老單啊，這娃兒是誰啊，可真是俊俏呢！」大媽們好奇地圍了上來，有一個甚至直接上手捏了捏徐漓清柔嫩的臉，還有的從口袋裡掏出糖遞給他。

「誒呦，你們這群女人，真的是太無禮了。」單房東擋在徐漓清面前，「這是我的房客啦，你們都住手。人家可是已經碩士畢業了，瞧瞧你們不正經的樣，害不害臊。」

「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呢，看起來就跟我孫子一樣大，真是可愛！」

「你孫子可沒有這麼可愛。」

「韓菊花，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孫子可沒有這麼可愛』！」

「唐珠啊，菊花這話倒是不假，你孫子又黑又瘦，乾癟癟的，就跟個猴兒一樣，哪有人家這麼可愛。」

單房東和徐漓清趁著大媽們起內訌的時機，趕緊拿起行李箱遠離那硝煙之地。

「你也不要在意那群女人說的話，小徐，他們沒有壞心思。」房東打著哈哈，向徐漓清表示抱歉。

徐漓清毫不介意，「單先生，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我奶奶跟她朋友在一起時也是這樣的。」

房東先生用左手撓了撓頭，「叫我老單就好了，大家都這麼叫我。我也會叫你小徐的。」

「老、老單。」

「誒——，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漓清很喜歡這個爽朗又親切的房東大伯。

談話之間，電梯已經把他們二人帶到了四樓。

一層樓總共有兩戶住戶，面對面。

老單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鑰匙，向寫著「402」門牌號的那個套間走去，輕輕一轉打開了門。

徐漓清將行李都放到了玄關，便打量起了整個室內。

裝潢以白色調為主，風格簡單，傢具看起來都很新，比徐漓清想象中的還要滿意。

「以前沒住過人嗎？」徐漓清上手撫摸著質感冰冷又不像被人用過的桌子問道。

「誒，以前這房子也租出去過好幾次，只是啊……」老單欲言又止，看了看房門的方向，壓低了聲音。

「本來我也不想告訴你的，我的租客往往都住不了幾天，他們都……」老單像是在想著措辭。

「總之，對面那個男人是個怪胎啦。經常早出晚歸的，有時候又好幾天不回家。大半夜回家的時候又戴著一個巨大的口罩，蓬頭垢面的，經常把我的租客嚇到不敢再住在這裡了。」老單憤憤道。

「甚至還有一個租客跟我說，她懷疑對面那個男人殺了人。有一天加班回家，她看到他手上拿著一個噴霧，他一邊將裡面的液體噴到大門上，一邊拿著抹布擦拭，就好像電影里演的毀屍滅跡一樣，他被頭髮遮住的眼睛還緊緊地盯著我那個租客。」老單略帶驚恐地說道。

徐漓清聽得很有趣，他好奇地問：「那個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聽說啊，是某個實驗部門做實驗的。就是那種，活！體！實！驗！」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老單的嘴巴里擠出來的，他一說完就捂住了嘴巴，好像生怕對面的那個住戶聽見。

「哈哈哈。」徐漓清笑出聲來。

「小徐啊，我可得提醒你一下，你可千萬別招惹他。不然就你這小身板，還不得被吃干抹凈啊，只怕到時候連骨頭都不剩了哦！」

好意的房東絕對想不到自己的這句話之後竟然一語成讖。

這天晚上，深夜。

餓到不行的徐漓清起來想煮個泡麵吃，他看著倒翻在地的唯一一桶泡麵，氣憤地說：「我恨你！」隨後，便抓起外套走出房門，向著小區超市走去。

徐漓清手上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一打袋裝泡麵和一包火腿腸開心地往回走。他走進電梯門，按下了「4」這個按鈕，電梯門徐徐關上。

就在電梯門要完全閉合前的那一刻，一隻手伸了進來，異物阻擋導致電梯門又重新打了開來，一個頭髮亂糟糟戴著大口罩的男人站在電梯門口，他眼角透露出疲憊之感，眼睛里甚至有好幾道紅血絲。

他就這麼站在門外看著徐漓清，忘記了動作。

「那、那個。」就在電梯門又要關上的時候，徐漓清開口提醒道。

回過了神的男子側身擠進了門內，他看了看按鈕上的「4」后就沒有再動作。

「你，你好。我是新搬來的，我就住在402。你一定是住在我隔壁401的吧！」徐漓清側過臉向一動不動的男人說道。

男人聽他說完后，還是一語不發，只是也將目光轉向了徐漓清。

或許是男子的目光太用力了，徐漓清感到有些許不自在。他便轉過頭不再看著男子，余光中看到男人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還真是有點怪呢！

徐漓清走出電梯門后，便打開房門直接走了進去，回頭關門的時候看到男人還站在401門口盯著他。

什麼嘛！還真有點滲人！

徐漓清煮好泡麵，找遍了整個廚房竟然都沒有發現一雙筷子，剛才桶裝泡麵的叉子也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就在他糾結到底是將泡麵倒掉還是用喝的方式吃面的時候，徐漓清想到了隔壁的男人。

要不，去隔壁借一雙？

一旦興起這個念頭，徐漓清就想這麼做。他看了看快糊的面，抓起鑰匙，就走出了房門。

「叩叩」，徐漓清敲響了401的大門。

男人打開了房門，仍舊戴著口罩。

「那個，不好意思，我家沒有筷子，然後，那個，我又煮好了泡麵，所以，你可不可以借我一雙筷子。」

男人看著有點語無倫次的徐漓清，眼神有點深沉，又有點陰厲。

徐漓清看著半天沒有動的男人，心裡打起了退堂鼓，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男人走進了自己的房門，半分鐘后取了一雙筷子出來，遞給了徐漓清。

「謝、謝謝。我明天洗好還你。」

真的是個怪胎！

徐漓清一邊大口吃著面，一邊這麼想著。

C城的夜色籠罩著整個錦繡公寓，熟睡的徐漓清期待著明天能見到的黑白糰子，在睡夢中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