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群芳閣(三)
江潯在書房內一直窩到常久前來通報說舒清堯即將回府時,才重新走了出來。
舒清堯身後僅跟著魏鑫和莫未兩人,到了府門前時,不等牽馬的小廝走到近前,舒清堯便率先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疾步朝著院內走了過來。
身後跟著的魏鑫和莫未二人見狀,聯想到王爺今日在王宮中的種種雖不明顯,卻稍加留意就能一眼看穿的不太耐煩的表現,互相對視一眼,均露出了一副瞭然的神情。
舒清堯剛走進院子內,遠遠地便瞧見了披著披風的江潯,靠在走廊一旁的柱子上,正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唇邊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舒清堯最是見不得江潯這副模樣,尤其是經歷了昨晚以後,一見他這副神情,心中立刻像是被百爪撓了心一般,又麻又癢,恨不得上前將人給拉到懷裡狠狠地揉搓一番才好。可惜,偏偏因為昨天晚上自己太過失態,江潯又是頭一次經歷這些事情,舒清堯一時並不敢真拿他怎麼樣。
唉!舒清堯不禁在心中暗自一嘆,難怪古語云曰『紅顏禍水』,這人雖不是『紅顏』,但『禍水』二字算是沒跑了。幸而自己並非君王,也志不在此,否則以自己這副對此甘之如飴的態度,指定是個不上早朝的『昏君』無疑了。
沒等江潯開口,舒清堯就拉著他直接進了書房之中。
「怎麼了?」江潯有些莫名其妙。
舒清堯笑了笑:「沒事,就是一天沒見著你了,想好好看看你。」
江潯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剛剛在院子里不是一直看著呢嗎?何必特意把我拉到書房裡來?」
原本打算摟摟抱抱,懷著某些不可告人目的的某人,頓時有些尷尬地乾咳一聲,故作理直氣壯地說道:「自然是因為我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但是又不想你離我太遠,就拉你也進來陪著我了。」說著,舒清堯岔開話題問道,「你的身子白天可好些了?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了?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說,千萬別在我面前逞強,昨晚你睡著以後,我見你一直皺著眉頭,今天一天我也沒有時間差人過來問問你的狀況。」
「嗯?」
江潯抬頭看著他,笑了起來:「七哥,我怎麼覺得你突然變得對自己這般沒有信心了?先不說別的,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本就算是半個大夫,就算略有不適,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該如何調理自己嗎?」
舒清堯剛想開口,江潯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緩步走到他的身前,伸手理了理他面前的衣襟,嘴角微微上揚,繼續說道:「再說了,我家七哥這般厲害,樣樣本領都是上乘,又怎會在這種技術方面的事情上,讓我受委屈?七哥,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
舒清堯暗自嘆了口氣,他也知道是自己過分在意這些了,只是一想到江潯骨子裡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卻甘願用這種方式陪在自己的身邊,他就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太過在意這人的緣故,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伸手握住了江潯的雙手,舒清堯道:「阿潯,你從小到大沒怎麼接觸過世人,不知這世間人言最是可畏,更不曾被世人那些不堪的言語傷害過。我心中總是擔心,若是你遇到一些讓你不痛快的事情,因為現在喜歡著我的緣故,便一直忍讓著,不肯說。倘若時間久了,你煩了,倦了,沒現在這麼喜歡我了,然後你轉身就離開了,到時候留下我一個人,該如何是好呢?所以,我只能在一切尚未開始的時候,就盡我所能的,把任何有一丁點兒可能造成你不開心的源頭,全部都扼殺在搖籃里。我雖不能左右你一直像現在這樣喜歡著我,但也絕不會讓你有機會隨便尋個借口就打發了我。」
江潯聞言,怔愣了半天,看著面前舒清堯一臉認真的臉龐,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一直孤身一人的他,也曾這般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一顆真心,雙手捧到了別人的面前,然後被人一腳踩到泥坑裡的樣子。
這件事情真是過去的太久了,上輩子的事情,已經隔著一輩子那麼長。只是現在忽然想起來,卻又彷彿是昨日才發生過的事情一般,江潯想著想著忽然就低頭趴在舒清堯的胸前,悶聲笑了出來。
等了半天,見江潯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舒清堯很是無奈:「唉,我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你不感動也就罷了,怎麼還笑成這般模樣?這些話有這麼好笑嗎?」
江潯又笑了一會兒,才抬起頭,擺了擺手:「七哥,抱歉,你別誤會,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發生過的一件事,這才有些控制不住。」
舒清堯聞言,微微挑了挑眉:「何事這麼好笑?說來與我聽聽。」
江潯笑著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想到前世做過的一些幼稚又荒唐事情來,感嘆道:「其實現在想想倒也不算什麼,這事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要不是你剛才突然說出這麼長的一番話來,我還真不一定能夠想得起來。」
說完這句話,江潯面上的表情突然就變得有些漠然起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后,繼續說道:「從前有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孩,他自小就是自己一個人長大,身邊也一直沒有過什麼朋友。所以,這個小孩從小到大最渴望的事情便是能夠結交到一個真心實意待他的好朋友,不再孤身一人活在這個世上。誰知這個小孩活了將近二十年,不僅沒有交到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他身邊的那些所謂的『朋友們』,反而一個個的都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這世上哪怕是再蠢的人,外人是不是真心待你,你總能感覺得出來,但唯獨這人卻不太一樣,他就像是掩耳盜鈴一般,不管旁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還是一直活在自己給自己構建的那個看似幸福的想象里。直到臨近生命的最後時刻,別人把他的一顆真心都踩到了泥坑裡時,他才算是終於清醒了幾分,終於明白了在這個世上,自己一腔真心實意的付出,不被旁人厭惡已實屬不易了,哪裡還能奢求別人以同樣的真情給予回應呢?!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師父便告訴過我一個道理,無論以後我為了任何人任何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說到底全都是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私慾而已,與旁人並無半點關聯,萬萬不可拿這些理由去當做壓制別人良心的籌碼。原本我一直覺得此話有理,也一直是如此照做的,可是今日聽到七哥這番言語,我卻突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是要分人的。比如,若是有朝一日,我還沒有厭煩七哥時,七哥便先厭煩了我,到時候為了繼續能與七哥在一起,說不定我當真會拿『良心不安』這四個字,來作為壓制七哥的籌碼了。」
舒清堯沒有去問江潯口中的那個小孩是誰,雖說依照江潯的年紀和過往的經歷來說,這個所謂的小孩不該與他自身有什麼牽連才是,但舒清堯就是隱約覺得,能讓江潯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深刻的領悟,這個小孩必定與江潯有著極深的淵源。但是江潯不想明說,舒清堯便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了,想了想,回道:「阿潯放心吧,我從小就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良心不安』過。」
江潯「嘖」了一聲,笑道:「我還以為七哥會同我說,永遠不會有這一日呢。」
舒清堯笑了笑,搖頭道:「我不會這樣說,我們倆的一輩子還長,我不能對今後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做出任何的保證,若我到時當真厭倦了你,我願意讓你用任何方式來對我。同樣的,若是先厭倦的那個人是你,你也必須同意,到時我可以用任何手段來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