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小五
辛寵在半夢半醒的朦朧中沉浮著,耳邊從寂靜慢慢變得嘈雜,這種嘈雜不但不讓人厭惡,反而使人心曠神怡。
鳥鳴啾啾,清澈悅耳;風吹樹葉,沙沙如海;不知名的動物發出呼喚同伴的聲音,聲音細軟,如向母親撒嬌的孩童。
她如躺在叢林中的湖面上,四肢舒展,輕鬆慵懶感從心頭擴散到四肢,全身都軟綿綿的,說不出來的舒心。舒心到她甚至都不想睜開眼睛。
這種感覺持續了不知多久,殘存的一絲理智在她腦中尖叫:快醒醒,你被注射了麻醉劑。
警鈴大振,鳥鳴、風聲、獸語都變得呱噪刺耳,她猛地想起了入夢之前的畫面,提著她的包坐在門外的葉時朝,讓她脫掉上衣的護士,以及后脖頸處猛的刺痛……
「啊……」她驚叫著坐了起來,這一驚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醒了?」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人說著話靠了過來,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汗,心疼道:「怎麼出了那麼多汗?」
剛睜開眼睛,起初視野是模糊的,過了一會才緩緩聚焦,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張白皙精緻的男人面孔,接著才看到自己的所在。一座木質的房子,屋頂和地面、床、傢具全都是木質的,身下的木床上鋪著潔白柔軟的動物毛皮,半透明的窗帘外有陽光透進來。還有空氣,空氣是潮濕清甜的,好聞極了。
男人見她木愣愣的四處看,寵溺地拍了拍她的臉,「還沒清醒?」
她的意識這才慢慢回歸,分辨出眼前男人的臉,不太確定的喃喃問:「小白?」
之所以不太確定,是因為眼前的男人,跟她熟悉的小白有些不一樣,她熟悉的小白,眼神總是純凈的,即便她有愛慕,也是克制的,並不像眼前的男人一樣,雙眸中充斥著的佔有慾,絲毫不加掩飾。
「是我。」白亭年笑起來,精緻的五官如這間木屋一樣乾淨溫柔,「你終於清醒了。我還擔心派去接你的人下手太狠,傷到你了呢。」
這句話如同一根刺,狠狠刺入辛寵的心臟,疼得她一陣抽搐,躲開他的手,抱著薄薄的被子,朝邊上挪了挪。
「小白……怎麼能是你呢?」
「怎麼不能是我?」她的躲避讓白亭年有些受傷,「是我不是很好嗎?我那麼愛你,就算傷害自己,也不捨得傷害你。」
說著他眸光眷戀,伸手想要幫她理一理額前的亂髮,被她堅決地擋開了,眼神銳利地瞪著他:「你在我身邊那麼多年,都是演戲?」
白亭年沒有說話,鍥而不捨想要理好她的亂髮,被她擋開數次之後,終於發怒了,雙手猛地鉗制住她的手腕,將她壓在床上,黑眸中的深情全都變成了一腔怨氣:「我是不是演戲,你不知道嗎?我有多愛你,你真得沒有絲毫感覺嗎?還有,你問問你自己,是否懷疑過我?懷疑我為什麼沒有對警方說?說明,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辛寵,你對我是有感情的,不要騙自己。」
辛寵身上藥效剛過,全身還是軟綿綿的,怎麼是他的對手,被他壓著手腕壓在床上竟然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近在咫尺的他變得面目全非,心中痛楚無法言喻。她不想看他,那雙曾經仰慕地望著她的雙眸里只剩下了瘋狂。
「我們相處那麼多年,就像姐弟一樣,我對你當然是有感情的。」辛寵緩緩說,聲音嘶啞,帶著哽咽,「就因為我把你當弟弟,所以任何事情都不會往你身上想。即便有了懷疑的苗頭也被自己掐滅了,我對自己說,這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最善良不過,他不可能有問題……今日,你還真是用實際行動,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
「我什麼時候承認過是你弟弟?」白亭年咆哮起來,「我不想做你的弟弟,我想做你的男人。」
「我已經有男人了。」辛寵看著他,目光堅決,「這輩子就只有他一個男人。」
「那個人也比你小,憑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白亭年說到這裡眼圈都紅了,「明明是你我認識在先,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為什麼你愛上的是他,不是我?」
為什麼愛上葉時朝呢?辛寵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剛開始發現自己曾經被周玲玲心理暗示的時候,也曾經困惑過,自己對葉時朝的愛情是不是因為暗示?時間久了,愛會不會消失?
但很快她就有了答案,她的心靈並沒有那麼脆弱,心理暗示對她的效力並不是很大,她明白自己要什麼,從不自欺欺人,愛情萌發的時候,她就發覺了,且為那種愛人的感覺欣喜興奮。
愛對她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雖然毫無道理,但來了就是來了。
辛寵看著白亭年,不想再跟他糾結什麼「先來後到」,換了一個自己現在最在意的問題:「小白,你就是大夫人的兒子,小五?那你在國外生活的父母,你告訴我的關於你的所有事情,都是騙我的?」
雖然這個問題很多餘,答案就在眼前,可是她就是想聽他親口說。
「小五是我媽媽給我起的乳名。」白亭年放開她,坐起來,換了一張憂傷的臉,「我雖然沒見過她,但是爸爸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好的壞的,都說很許多,我知道她是個極端的人,但是我不能批判她。父母的事情並沒有說謊,我是由爸爸和六姨、七姨一起撫養大的,六姨、七姨就像我的媽媽。我爸爸去世之前,將自己一直藏起來的嬰兒監視器給了我,裡面錄了六姨殺我媽媽時候的對話。之後爸爸去世,六姨這個曾經像媽媽一樣的人,也隨之死了。對我來說,天堂離我也就只有國內外的距離。」
辛寵當然無法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覺得他十分可憐,「所以,你把嬰兒監視器里的錄音放給七夫人聽,刺激她殺了六夫人給你媽報仇?你要步她的後塵嗎?」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身後的鬼美人鳳蝶紋身,「我背後的紋身也是你紋上去的嗎?七夫人殺啞伯的時候你也在場?」
「你太低估六姨了。」白亭年自嘲地笑起來,站起來拉開窗帘,辛寵這才看到外面,外面是重重疊疊的遠山,幾乎位於山頂的木屋如騰空了一般。白亭年看著外面的山,繼續說:「她養我不過是要以我的名義召集蟄伏的當年組織里的舊成員,等她完全掌控了這個組織,我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很多事情雖然是以我和我媽媽的名義做的,但我根本不知道。我知道她非殺葉振言不可,我也知道她布局布了很久,但是我控制不了,只能半路將你截了,執意要在你身上紋身,她才不得不放你一條生路。你以為她留你只是為了打擊葉時朝嗎?是我執意要留你,不惜跟她翻臉也要留你,她或許也覺得將你栽贓成兇手,折磨葉振言的兒子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你才活到現在。不然,從你口中得到葉振言藏匿地址的時候,你就沒有用了,她留你幹什麼?她可是連自己當初的情人都不留的。」
竟然是這樣!
辛寵十分震驚,就算是曾經聽劉訊飛說起過,鬼美人鳳蝶紋身在鬼美人團里的意義,但是聽白亭年說出真相,她依舊驚得說不出話來,完全沒想到是自己厭惡至極的紋身,救了她的性命。
「小白。」她心有餘悸,渾身顫抖,眼眶不知不覺紅了,「我知道你本性是善良的,幫韓梅梅救出弟弟的一定也是你,我知道……」
「你什麼也不知道!」白亭年低頭看她,眸光里透著無盡的怨氣和怒氣,「你知道你哥為什麼會被撤職嗎?因為他太礙事了,六姨不想留他了,讓一個警察殉職實在太容易了,即便你哥身手好,也不過是折幾個殺手,她不在乎的。可我在乎,他是你哥,他若死了,你也會跟著傷心死,我不想讓你傷心,才收買了警局的人泄露了案卷資料,讓他撤職。他只有不礙事,才能保住性命!」
「小白……」
辛寵哽咽。
她一直只當他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有些孤單,完全沒想到他在暗處殫精竭慮,為她做了那麼多。
還有……還有在尋找葉時朝的那個晚上,在甄藝被殺的木屋裡,弄了她一脖頸兒吻痕的人是不是他?他是不是擔心她有危險,在暗中保護她?
根本不敢想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實在太孤單太難熬了,辛寵鼻頭一酸,落下淚來。
白亭年坐下,輕輕抱住她,「現在六姨死了,殘餘的組織都在我手裡,可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你留下來和我好好生活好不好?要是不喜歡這裡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去國外,世界這麼大,總有你喜歡的地方。」
「對不起,小白。」辛寵推開他,抹乾眼中的淚,「我喜歡的地方就在他身邊,他在哪裡都好,他不在,在哪裡我都不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