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女沈秋檀
?入夜時分,太守府內燈火可見。
失魂落魄的沈秋檀被婢女找到,按在澡桶里就是一翻搓洗,待全身都香噴噴的,才被抱進了一座精緻小巧的院子。
院子里的花木已經枯敗,樹根樹皮露出被扣過的痕迹,好在下了雪,又收拾的整潔,配上溫暖的燈火,才不至於叫人過分聯想到那場旱災。聽說,這是原來太守府的大姑娘的院子,而那個大姑娘都十歲了,還是個不會開口說話的傻子。
婢女抱著貓走向正院,有人從裡面打開帘子,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不大的暖閣中,炭盆足足擺了三個,那炭色如銀霜,並無多少煙火氣,沈秋檀通過小丫頭的所思所想,知道這是上好的銀霜炭。
「洗乾淨了么?」少女剛剛凈了面,此刻正在塗抹香膏,芍藥混合著梔子花的香氣氤氳在暖熱的空氣中,熏得少女的面目更加光潤。
婢女笑著點頭,因為姑娘喜歡,她們給這小貓洗澡可比給自己洗澡都仔細。生怕這貓有一丁點兒的不幹凈,惹惱了大姑娘。
「來……小乖乖,快來給我抱抱。」
少女對婢女伸出手,婢女立即將沈秋檀送上,結果沈秋檀「喵」的一聲,竄到了地上。
「小東西,還認生吶!」
沈秋檀供著身子,尾巴高高豎起,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態。
這個少女淺笑溫和,但沈秋檀還忘不了白日里,她出手掌摑紫蘇的狠辣與熟練。她的善良,都是裝出來的吧?
見眼前小貓渾身防備,少女收回手,露出冷笑,不在意的道:「算了,抱走吧。」
小畜生這般不識抬舉,到底是叫人掃興的。
將伺候的都趕了出去,燈影明亮,少女百無聊賴的拿起本書,沒看多久又放下,心裡始終有一股壓不下去的惴惴。她做事力求完美,沈家那一對姐弟一日不找到,她就一日不覺事了。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睛漸漸放空,思緒已經飄遠。
晨起去曉月湖確實是去找沈家姐弟的,那個傻子姐姐倒是可以不在乎,但是那個小的男丁不得不防,還有昨日夜裡好似憑空出現的那伙人,會不會就是沈家的人?亦或者是朝中那位的人?
燭火茲拉一聲,爆了個燈花,少女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思考。
按理,那位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還有這麼多人會為其賣命么?還是說,哪裡出了不可預知的事?那位還活著?會不會有人和自己一樣……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有些刻意的迴避。
朝廷賑災糧款遲遲不到,本來就說明是朝中過於動蕩的結果,也許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至於沈晏灃,都說他迂腐忠直、不知變通,可他敢守城,就該有所憑藉。爹爹一個小小的兵曹參軍敢拉大旗謀反,借的是天時地利,就這樣,身後也所依仗,沈晏灃長於京畿沈家,從小耳濡目染,若說他是個純臣,打死她都不信。
只是如今京中局勢叵測,這個沈晏灃身後站著的人,究竟是誰呢?
…………
婢女將沈秋檀抱出來,隨意一丟,便不再管一隻貓的死活,畢竟就在剛才,這隻小貓失寵了。
沈秋檀也不在意,她邁開小短腿,在這座宅子里東晃西晃。
紫蘇和眉山的死狀徘徊在她的腦海中,叫她無法平靜。她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座更大的院落,門口前後都有重兵把守,十分森嚴。
看來裡面是極機要的所在。
夜色愈發深重,沈秋檀輕盈的一躍而起,攀上城頭。
珍饈美食如同流水般的送進一間屋子,沈秋檀的小肉墊沒有發出絲毫的響動,就已經跟著進了屋。嘿,有時候做貓也有做貓的好。
袁賁正背對著門口,被人服侍著凈手,等他將手上的水擦乾轉過身來,沈秋檀也藏好了。
滿滿的圓桌,菜色很是豐富,充饑的黍糕更是不少。
袁賁一邊吃飯一邊盤算,沈秋檀豎起了耳朵,想要「聽」到他的心中所想。
「按照楹心的計策,那位終於鬆口,開始給濟北州供糧,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可今後呢?自己還需要進一步作大,叫那人覺得自己更有可圖才行。」
沈秋檀悄無聲息的躲在秋香色的帘子後面,大氣不敢出一聲。這胖子心中提到的「楹心」和「那位」是誰?濟北州果然沒有糧食了么?府中的人可不是這麼想的。
若是不揭露真相,沈大人會不會背上個拒不放糧、任百姓橫屍遍野的惡名?
這個時候的人,極重名聲,身後名更甚。
通過讀心之術,沈秋檀用了短短的時間,就了解了整件事的大概經過。他沒有見過沈大人,可是這個時候,一點兒也不想他被胡亂冠上惡名。
但自己現在是只貓呀,又該怎麼揭露真相呢?
「楹心可真是蕙質蘭心,智比諸葛,沒想到我一個粗人,竟然能生出這樣一個聰穎絕倫的女兒來。」
沈秋檀貓眼一眯,他的女兒?原來那個少女叫楹心?果然親爹夸人是不收稅的。
她到底給這個老胖子獻了什麼計策?還有,能在災荒年間還有存糧,能活一群叛軍的,得是什麼樣的背景?又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袁賁行的,可是謀反之事。
沈秋檀認真的思索著。
「是誰!」
袁賁撂下筷子,肥碩的身軀動作竟十分敏捷,他一把掀開帘子,就見一隻小花貓窩在那裡,還揪著帘子玩耍,很是得樂。
「嗤!」袁賁提著的心放下,踹了小貓一腳,重新坐回了飯桌前,不過這一番動靜,自有人來將小花貓帶走。
…………
沈秋檀一天之內被連丟了三次,心中頗有些鬱郁。
找了半天,她摸進了廚房,偷吃了小半鍋黍米粥,才算是又活了過來。
雖然與那位沈大人素未謀面,可她想為他做點什麼。
月亮隱匿在薄雲中,晦澀的清輝灑下,平添了幾分冷意,沈秋檀逛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無人的安靜角落,是柴房,然後窩成一團進入深眠。
她自己覺得她還是人,自然不願意像真的貓一樣晝伏夜出。
許是身心俱疲,這一夜,她很快入睡,然後,她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一個男人渾身沐浴在金光之中,叫人看不清長相,可他的聲音叫沈秋檀溫暖又安心。
男人在紫檀木牌上刻了一條新的痕迹,吹乾凈木屑,重新戴在女童脖子上:「棽棽,你來看,這是你的名字。」他枯瘦的手指劃過木牌上的六個字,從兩個小字到四個大字:「愛女,沈氏秋檀。」
「我的女兒,一晃十歲了。」他摸著女童滑嫩的臉頰,帶出些感慨來:「我們棽棽長得可真好看,也不傻,只是不願意開眼看這個渾濁的世間。」
沈秋檀感覺自己就在女童的身體里,更或者她自己就是這個女童,可她想動一動,發出一點聲音,卻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