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06＋07
06
後來發生的許多事，靳婷都記不大清了。
她只記得有個小男孩突然跑進會場，那個時候她還在應付那個日本小女孩。小男孩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到靳振華手裡，說有人要他交給他的，然後一轉身就跑得沒了蹤影。
她只記得爸爸打開那個信封，然後抽出一疊照片，忽然那堆照片通通散落到了地上，有些面朝上，有些露出白色的背面，可是，就算只有一張面朝上，也足夠說明一切，她聽到周圍驚呼聲議論聲此起彼伏。
可她只記得媽媽的臉色一下變得比她還白，好像見了鬼一樣，她失去了往日的冷靜淡漠，蹲在地上收拾那些照片，一邊低吼這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她只記得然後警察來了，以許多罪名當場逮捕了今晚宴會的主人，那些罪名太繁複，以至於她一個都沒有記住。
唯一記住的是，她暈倒前有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接住了她，和他那在她眼前突然放大的熟悉的臉孔。
是像上次那樣，她以為只是一場夢境。
靳婷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自家的天花板，外面天好像還沒有亮，淺綠色的窗帘，她認出這是她在格林小區住了兩年多的房子。
她低低喘了一口氣，果然是做夢啊。
還好，還好……
她閉上眼睛安慰自己的時候，房門突然開了，她聽到動靜，又睜開眼睛，看到林羨走進來，她一時想不起，她自己怎麼會睡著。
她揉著額角坐起來，被子順勢滑下來，露出她稍嫌瘦弱的雙肩。
「我什麼時候睡著的？」她看著他問。
許久過去，林羨都沒有回答，而靳婷盯著他越久，便越肯定
他身上穿的西裝，跟剛才在她夢裡出現的林羨穿的西裝，一模一樣。她忍不住瞳孔瑟縮，微微別開臉，便看到地上的小禮服，那麼眼熟。
忽然，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慢慢抱著膝蓋，擁緊自己。
林羨心疼地看著她，在她床邊坐下，「靳婷，對不起。」
很久之前，他也說過這句話，那時候她尚且不明明了，而今再次聽到，靳婷臉上閃過一陣恍然大悟，原來那晚他的道歉，是為這般。
可是，心為什麼那麼痛呢？
林羨胸口又出現那種空空的感覺，不受控制，他慢慢滑坐到地上，背抵著床沿，低聲訴說起來，「上次你聽的那個故事，全部都是真的，那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就是卓峰。只是還有一些事，我對你隱瞞了，現在準備全部告訴你。」
他頓了頓，繼續說，「媽媽跳樓自殺以後，我做了很多蠢事，甚至跑到你十六歲的生日宴上求卓峰說出真相，結果可想而知。後來，我從學校退學了，賣了家裡的房子，一個人去日本留學，我放棄我最喜歡的畫畫，轉學商。要想扳倒卓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麼很有錢，要麼很有權，對我來說前者容易多了。」
「我大學畢業后，就進了友希子父親的公司，憑自己的努力最終得到他的認可。那個時候，他剛好想進軍中國內地開百貨公司，我馬上想到了S市，可是S市已經有了拾花百貨，我向他保證一定會盈利。他畢竟不是傻瓜，問我為什麼偏偏選S市，還在有一個拾花百貨的前提下，我怕他不同意，最後只好向他道明緣由。」
「他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答應了，但是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必須和他的小女兒友希子訂婚，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妥協了……」
等到林羨把這一切說完的時候，東邊的天空露出了點魚肚白，房間里靜悄悄的，他要憑著靳婷的呼吸聲才能感覺她的存在。
可是，這樣並沒有讓他安心一點。反而，他覺得他的胸口一片荒蕪，無所適從。
靳婷坐在床上，面無表情，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輕輕開口問了一句，「上次你說沒看到，是騙我的吧，其實你都看到了，對不對？」
林羨深知她的負罪感，此時若是點頭，必定又會給她增添新的負罪感，可是，不管她信不信，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騙她。愛她如是，其他事也是如是。所以，他說，「是的。」那次，看見她盯著那輛車發獃，他也看過去，就看見卓峰和王綺繁偷情的畫面。
後來他便派了私家偵探去查，可是他本來只是想從政治上斗垮他，私生活不是他過問的事情，他也猶豫了許久要不要拿出那些照片，畢竟會傷害到她。
靳婷不知道的是，為了那次他送她回家，王綺繁後來備了禮謝他，字字禮在先，也委婉地表示，以後請他不要再打擾靳婷了。
她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所以他才拿出了照片。而且他認為，王綺繁在婚姻上犯的錯，不應該由靳婷來承擔，以前是，以後更加是。
靳婷不由得更加抱緊自己，「林羨，我們分手吧。我知道早晚你也會說出口的，可是，我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尊嚴，所以，讓我說好嗎？」
「不！」林羨驚愕地回頭，他預料來預料去，就是想不到她會這麼乾脆地跟他說分手，連尊嚴都扯上了，就說明沒有給他留一點挽回的餘地。可是，「靳婷，我不分手。」他說得堅決，不容辯駁。
靳婷把臉擱在被子上，輕輕地說，「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對我來說就相對於有婦之夫，你怎麼可以讓我變成像我媽媽那樣的人呢……」
她說的很慢，語氣平緩，林羨卻忍不住全身一怔。
林羨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大白，靳婷腦子裡亂鬨哄的，耳邊彷彿還是置身宴會般的嘈雜。
然後她接到了陳媽的哭訴電話，「小姐，你快點回家好不好？先生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鬧離婚……」
掛了電話，靳婷拍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要保持清醒。
她隱藏那麼久的秘密，終於被林羨幾張照片揭穿，她真不知道該鬆一口氣，還是……
07
靳婷回到靳家的時候，樓上樓下到處一片狼藉。她避開碎片走進去，陳媽正戰戰兢兢地站在上樓的口子上，眼眶通紅。她從靳婷出生就在靳家工作了，見多了這個家裡的冷清死寂，何時見過這種陣仗。一時受到驚嚇，也是難免的。
靳婷走過去，傾身抱住她，安慰道，「沒事了，陳媽，沒事了。」
過了片刻，陳媽緩緩抱住她，好像這才回了魂一樣，她哽咽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昨晚從卓市長家一回來，先生就發了好大的脾氣，東西打爛了一地，還大聲嚷嚷要跟太太離婚，直到剛才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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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呢？現在在哪裡？」靳婷問。
「發了一大通脾氣后，先生就把自己關進書房，說他出來前不想再看見太太出現在這座屋子。哦對了，太太還在樓上的房間里，我、我不敢上去……」
「沒事了沒事了。」靳婷拍了拍她的後背，「我上去看看。」
樓上房門並沒有鎖，靳婷伸手一推就開了，王綺繁正坐在床上，地上的衣服首飾散亂一地，旁邊攤開一個行李箱，衣服收拾了一半。
靳婷走進去，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到現在，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媽媽有沒有悔改之意。
「婷婷，你回來啦。」看見是靳婷，王綺繁胡亂地在臉上擦了擦，可是淚痕還在，妝也早就花的不像話，好不狼狽。
靳婷忽然不知道如何介面，多久了，她的媽媽沒有親昵地喚過她的小名一次，她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甚至很多時間可能都記不起她這個女兒，她直起腰，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怎麼了？」母女很少時間這麼對視，王綺繁的表情不由得露出幾分局促。
「只是很久沒有聽媽媽叫過我的小名了。」
其實不是不心酸的，靳婷哀戚地笑笑，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撫平情緒，王綺繁突然撲騰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婷婷，過去是媽媽錯了，對不起你爸爸也對不起你，可是，現在媽媽後悔了，你去求求你爸爸好不好？振華最心疼你，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的。婷婷，媽媽求求你，幫幫媽媽，媽媽不想、不想離婚。」
靳婷忽然對眼前的一切都覺得很奇怪，遠遠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媽媽向女兒下跪，求她挽救自己的婚姻，一段她早已放棄的婚姻，呵呵，這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到底有什麼不能上演。
「媽媽，你愛爸爸嗎？」
「我……」
王綺繁剛剛張嘴，靳婷馬上就打斷她，「別騙我，媽媽，我要聽實話，你還愛爸爸嗎？」
這個問題，王綺繁的最終回答，是沉默。
靳婷慢慢地笑了，笑得五臟六腑都在痛，笑四肢百骸都在顫抖，「媽媽，你放心，就算離婚爸爸也不會虧待你的。」
離開的時候，靳婷聽到身後王綺繁把什麼東西掃落地的聲音，可是她片刻也不想停留。如果今天她不這麼做，不要把這樣的一面展露給她看，她或許還在心裡對她保有一絲尊重，因為她雖然背叛了婚姻，但在感情上，她至少算一個忠貞者。
可是，她親手把這最後的尊重也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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