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靠譜提親
1
石竹村,人口接近一千三,分作六個生產小隊。
其中,前面的三個小隊,因各自出工勞動的情況頗具特點,還被好閑之人給編成了順口溜:
三隊磨嘰二隊快,
一隊懶漢子找上塊。
張大奎所在的生產隊,就是那個以快而出名的二隊。
二隊之所以快得聞名,說到底,是因為隊里有一個急性子的隊長。
這位「草上飛」隊長,他給每個社員評工分的標準相當奇葩:
你幹活的質量孬好他先不管,首先是看你動作是否跟得上溜;
能跟上他那節奏的,那就給你跟上的工分;
跟不上他那節奏的,對不起,只能給你跟不上的工分!
在二隊,如同萬花筒一般,可以說,各色人等差不多都能找得到;即有寬厚持重的老農,也有把一粒芝麻都當成西瓜來看的「摳門二大爺」;即不乏有像張大奎這樣敦厚勤懇的青壯年,也不缺只要佔便宜的事就唯恐落後,力爭利益最大化,而一個見勢不妙,又總想腳底抹油的那種「尖頭怪」·····
甚至,在這二隊里,還有一個人送外號「不靠譜」的張進步。
張進步此人,三十七八歲的年紀。起先,因為家裡缺吃,而父母希望他能夠過上吃飽肚子的日子,所以便給他起名張有糧。
後來,隨著自己思想覺悟的「提高」,他嫌自己原有的名字太俗,沒勁,於是就改叫了張進步。
在二隊,張進步算得是最「各路」的一位,他平時為人倒也沒啥髒心壞意,只是行為很有幾分與眾不同而已。
就說他的言談話語;別看他僅僅是高小畢業的文化水平,並且「進步」了這些年,到頭來卻連個一官半職也沒混上——最「輝煌」的時候,也僅僅是代理過半天生產隊的第二副隊長!
可是,他只要一張嘴說話,你就聽吧,那口氣真叫一個「超凡脫俗」,老就跟平常人不是一股勁道!
舉個例子:他曾當過不足一年的兵。偶爾與一位從前的戰友相遇,人家問他如今在幹啥時,他偏偏不把自己在生產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事情直白相告,而是雲天霧罩地來上了一句「目前正主抓生產這一塊」!
頓時之間,他的那位戰友可就被他唬了個「估不透」,由不得就活像猴子看西洋景,眼皮打閃一般地直忽閃——誤以為曾經的那個似乎並不起眼、扔進人堆里就找不見了的張進步,敢情人家如今是坐上了火箭鬧革命——一轉眼的功夫,居然就進步得成了政府部門的領導幹部!
還有,即使是他老爹讓他去跟兄弟們通知一聲,晚上都到老家來商量點家務事,你再看他那獨特的處理方式,也真是別具一格得不要不要的,比所謂的「騎著毛驢追貴妃」的畫風更富喜感——他會在跟自己的兄弟們去打招呼時,開口就說什麼:
「手頭工作先放一放,今接上級有關部門通知——讓我們都家去過組織生活。」
不僅如此,平時的張進步,還總是表現出一副很是關心國家大事的樣子。
他即愛聽廣播收音機,還喜歡讀書看報。
就這麼說吧:一張不知他從哪裡弄來的破舊報紙,他能一直揣在身上老長時間。只要一得空閑,他定準就會拿出來,樣子認真地反覆看,似乎百看不厭!
有時,有人故意耍俏他,便對他問道:
「進步,沒看著報紙上說形勢咋樣?」
他一聽,便會煞有其事地回答人家說:
「照報紙上這話音,國內外形勢咱是甭操心,一派大好!」
對張進步來說,他如果單單是如此言行,也不至於就被人送上一個「不靠譜」的外號。
說他不靠譜,人們主要是指他這人言語乖張之外,就是平常跟人說話辦事,他也總是少有過心的時候——十有八九是不可信,也不可靠。
的確,他這個人,假如你跟他說點什麼,或者是想託付他給幫忙辦點啥事,那你算是求神走錯廟門了!
別看他嘴上說的挺好,答應得也怪痛快,但你最好不要信以為真,當心落個依仗破鞋扎了腳的結果。
因為他這人說話辦事,不走心是正常現象!
事情往往是:你這裡還在指望著他呢,他那裡卻早把你託付的事情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甚至,到你去追問他這碼事時,他能否馬上會想起來都是個問題!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張大奎雖是跟他在一個生產隊混日子,可兩人志趣不同,張大奎又是拉扯個弟弟妹妹一大家,整天價忙忙碌碌,滿肚子是心事,也沒那閑心情跟他去瞎掰扯。
所以,平日里兩人雖無交惡之處,倒也說不上有啥交情,關係僅是一般而已。
但是,突然有一天——就在今天下午,隊里在石竹嶺上鋤地瓜,臨到散工時,這不靠譜竟然主動喊住了張大奎,說是要給張大奎提一門親事!
這事靠譜嗎?
先別忙,且看不靠譜給張大奎提的是怎樣一門親事吧。
2
事情的來龍去脈,得從去冬說起。
去年冬里,張大奎跟本隊的幾個社員一起受派出伕,去參加縣上組織的一個工程項目,住進了一戶姓李的人家。
那戶李姓人家,要是細論起來,還跟不靠譜的老婆沾點親戚,是不靠譜老婆的姥姥家的二妗子的娘家兄弟。
雖說這關係七曲八彎的,就像南瓜秧爬進了蔥地里,就算有點味,那也大不到哪裡去。但多多少少吧,總還算是有那麼一點點意思。
話說這張大奎: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當爹又當娘,家裡家外的操持那是自然的。
一向就勤懇的他,手腳不得閑,早起晚眠做家務,更是成了習慣。
即使出伕在外,他也是積習難改。
這不,自打出伕在人家住下,張大奎仍是見天便早早起床,閑來無事就主動去幫房東家又掃院子又挑水。
到下晚收工回來,要是看見房東在幹什麼活,他也總是忍不住想上前去幫一把。
有一次,他甚至還幫人家房東女人烙了一會煎餅。
這下子,可是讓房東女人開了眼界——她料想不到,大奎這麼一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青年人,竟能把煎餅烙得那麼好,比個女人還手巧!
這也令她當時便對大奎不由得嘖嘖稱讚了起來,直誇得那大奎滿臉通紅,活像下蛋的母雞!
事實上,大奎不光煎餅烙得好,編筐別簍更是一頂一地利索手。
大奎是個眼裡有活的人。他見房東家守著棉槐條子一大堆,家裡卻還沒有個隨手傢具使喚,便忍不住趁早帶晚,就給房東家編了一個提籃一個筐,外帶一個上坡拾柴撈草正合用的大花簍。
那花簍狀如元寶,還帶著胡椒眼,結實又美觀,人見人誇!
憑心而論,大奎在給房東家做這一些時,實在並沒有希求能得到什麼回報,僅是出於他的勤快與樂於助人而已。
但是,這一切被房東老兩口看在眼裡后,卻是動起了念頭,心裡的那小算盤,也就不由得三下五除二地亂撥拉起來。
就是房東家的小女兒自己,對大奎這個要相貌有相貌,又勤勞能幹的青年,也是情不自禁地心頭撞鹿,老想著找機會去跟大奎接近說句話,偷著空子就願使勁多看大奎兩眼。
那樣子,彷彿是眼神有什麼不濟,老也看不真切似的!
不過,在房東一家詳盡地了解到大奎的家庭情況之後,一家人心裡的那股興頭,也就如同灶坑裡澆了水一般,連腔都涼了。
後來,房東老兩口也曾給小女兒尋過幾次婆家。但對方的年輕人,除了家庭情況都比大奎家強些,要單單論相貌品行,他們一個個照比起大奎,那可都相差老粗了!
不是那模樣歪瓜裂棗的,讓人家房東一家老少,一看就覺得不順眼,就是言談舉止讓人不能稱心如意。
曾有一個年輕人,甚至當相親的男女雙方剛一見面,還二話沒說的,他那裡一扭臉便放肆地猛勁去擤鼻涕,聲音響如放槍!
如此之下,不僅把身旁的一隻搖著尾巴湊熱鬧的小花狗,登時嚇得抹頭就跑,倉皇間竟然一頭還把一個蹣跚學步的娃娃撞倒在地,哇哇大哭。
就是連同那房東女人,也是被嚇了一大跳,心裡不禁頓時大為不快地暗道:
「豈有此理!」
就這樣,房東一家老少,如同遭了鬼擋牆一般,迷瞪了半天,最後晃晃悠悠又轉了回來,不得不重新考慮起張大奎來。
幾番討論、猶豫之後,房東一家人最後擬定出了如下條件:如果張大奎同意這樁親事,就須做到除了有幾間新房結婚之外,婚後還必須得與弟弟妹妹們分家單過,不能老是東顧雞西顧蛋,拖泥帶水沒個完。
否則,親事免談。
主意已定,房東老頭便抖擻精神,走溝過河找到了不靠譜家的門上······
3
本來,一聽得來者之意,不靠譜的老婆,心裡不免就有三分遲疑為難。
但是,不等女人那裡開口,不靠譜卻是痛痛快快地就把事情給應承了下來。
不靠譜只是簡單地以為:給人保媒拉縴,到新媳婦上了床時,總少不了自己的那份「謝媒禮」吃,這是天經地義!
再說,成人之美,自己又賠不了房子輸不了地,舉手之勞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不靠譜當把所提親事對大奎說了個明白時,他沒有看到張大奎表現出他意料中的那種高興與激動——大奎只是神情有些木然地告訴他,自己得考慮考慮才能答覆他。
不靠譜一聽,覺得這倒也是。畢竟大奎的處境他也不是不知道,覺得自己給提的這親事剛擺在眼前,大奎確實也不可能馬上就會給出答覆,考慮考慮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不靠譜便留下大奎一個人還坐在地頭上抽煙,自己頭前急著下了嶺回家去。
今晚村裡來了放電影的。如今這年月,山裡人實在欠缺文化生活,看一場電影不亞於小過年,不靠譜也頗有些期待看一場電影來熱鬧熱鬧。
其實,不靠譜所不了解地是,當他一把所提親事說了個明白,張大奎不用多做猶豫,內心裡也就有了主意。只是感覺面不辭人,不好立馬回絕他罷了。
同時,大奎也是覺得:自己要是一口回絕的話,似乎總不免給人一種財神上門往外攆——不識好歹的味道。
不過,大奎的內心裡,還是由不得暗暗抱怨地對不靠譜道:
「你這人哪,說你不靠譜,你還真就是不靠譜。你這是提的啥親呢?要是照你所說的辦,那、那我還能算是個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