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楊柳依依、微風拂面,水面上波紋流動、水下魚兒成趣,端的是一幅畫中好景。
綠衫美人倚靠著船欄,一手提著酒壺,自上傾下的酒液入了檀口,惹的一眾看客口乾舌燥。
那美人似不自知,微眯著一雙杏眼,一副慵懶的架勢,好不愜意。
不過一會兒,便有微醺之意,桃粉漫上臉頰,回眸間眼波流動,似有私語欲說還休。
終有一公子,忍不住想聽一聽那曠世經典,上前行禮,道:「十娘子,小生有禮了。」
美人放下手中酒壺,顫巍巍的站起來,一步三搖的走到那公子面前,一手推去,嬌語:「妾可不是什麼十娘子,妾名喚作微微。」
只可惜舟行水上,非陸地之穩,她又醉著,一推之下,竟將自己推個仰倒。
若不是身後跟著的小丫頭扶的穩,莫不是要落盡江里去。
「娘子。」丫頭喚她。
卻不想這美人已昏昏睡去,端的是無所顧忌。
這一睡便是大半日過去,至醒時天已放亮,已至次日。
丫頭紅芍取了帕子給她凈了面,便看她端坐銅鏡前梳妝。
若她說,十娘子不妝亦是極美,樓里的媽媽也說,端看娘子如今年歲小,日後長開了,上京的花魁娘子也是要讓路的。
信手挽了個攬月髻,簪上兩支蝴蝶釵,一襲翠綠裙子披上身,便往艙外走去。
現今時辰尚早,她仍坐在昨日飲酒那處,看著船外風景,不時瞧瞧水下游魚。
心中喟嘆,活著真好。
偶有旁人醒來,至艙外賞景,瞧見這主僕二人,亦有人上前招呼「十娘子,晨安。」
美人輕紗掩面,唇角微抿,笑言:「莫不是耳里進了湯,妾昨日里方說過,妾名喚作微微,可不是什麼十娘子。」
那人見她嬌艷,亦有三分痴愣,忙言:「小生愚鈍,記錯娘子名號,微微娘子勿怪。」
這本是上京中一有錢員外老爺整壽,租了整整三條高層畫舫,請了不少富商官人泛舟江上。
亦有不少花娘名姬隨行舟上,杜微便是其中之一。
豆蔻年華自是嬌顏明媚,又因年歲小,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一時之間更是引得名仕公子推崇。
且不說她詩詞曲藝頗佳,光那一身慵懶的氣度便讓人醉骨。
只這小娘子此刻又微垂著眸,看著水中的魚,不知想些什麼。
畫舫於這江上已有三日,再有兩日便該掉頭迴轉,這微微娘子日日倚靠著船欄,儼然已成了風景。
不僅畫舫上的人愛看,便是江上的其他行船,亦有人駐足,久久注視。
眼下便有一小郎君與有人談笑間不禁回眸一瞥,竟痴了眼,再聽不進同伴一言半語。
同行幾個循了那目光看去,不免搖頭苦笑,年少慕艾,便是這布政家的大公子,亦不能免俗。
微微本已覺得無聊極了,她自重生醒來已有月余,前世十餘載見慣了風花雪月,識得了人心易變,卻不料一朝醒來,竟回了六年之前。
她還記得乍一驚醒見著紅芍時候的驚態,莫不是投水尋死不成,又被賣回了樓子里做花娘?
也不怪她驚詫,論是誰一朝醒來,時光倒退六載,也不得不訝異。
萬曆十四年,她還不是那個艷動上京的名姬杜十娘,亦不曾識得那薄情郎李甲,如此風光正好,若不好好品味,怎對得起她重來一次。
「微微自飲未免無趣,不若姐姐陪你一道。」
來人是另一處樓子的花娘,名牡丹,此時也算是小有名氣。
聽說前幾年初夜首秀,竟也喊到了紋銀百兩,一時也是風頭無幾。
只可惜容顏易老,時光無情,前世微微識得她時,二十三歲的她已經憔悴的像是五旬老嫗。
說是與樓里的姐妹爭風,誤毀了自個兒的容貌,惹得恩客厭棄,被樓里棄了,只能終日做些雜活。
微微瞧見她時,她正拿著棉布擦地上客人嘔出的穢物,若不是同行的姐妹與她說,誰能想到區區幾年,人竟有如此大的落差。
時光易逝,人心易變,以色侍人者,終不得長遠。
感慨前世結局,微微心中湧出些許悵然,遂起身,打算與這同樣不如意的花娘喝上幾口天涯淪落酒。
酒過兩盞,不經意回頭,便若落花一般入了江。
布政公子眼瞧著那綠衫美人剛與他對上眼,還來不及詫異,便翻出船欄入了江。
百種情緒頓時激湧上來,模糊了雙眼,也顧不得其他,直接翻出圍欄,朝著那水花去了。
微微自重生醒來,初初幾日,時時惦念前世苦楚,恨人心易變,嘆自己時時不得志,竟要重遭那苦,遂一心存了死志。
也不知這嬌客如何想的,萬般死法皆不選,卻偏偏與水過不去,如此七八九遭,連樓子里的媽媽也管不下去了,恨不得讓她心想事成才痛快,也免了別人折騰。
倒沒想到,人沒折騰死,卻讓她學會了鳧水。
眼下,微微浮在水裡,正想著往那邊游,卻見一抹青色飄來,原想著怕是江中大魚,正要避一避,卻動彈不得。
一張薄面傾壓而來,堪堪堵住那紅唇,自作主張的渡了氣還不算,手握著美人的拳,竟又有幾分纏綿意味。
微微氣急,奈何水中不比陸地,兩手又被人牽制住,動彈不得,不過一會兒,會水的的微微娘子,竟昏在了水裡。
布政公子將美人抱回行船,早有家丁友人船邊等候,拿了被子裹住人控了水,便不發一語一路回了艙。
微微嘔出幾口水,漸漸清晰了視線,瞧見眼前圍了一圈人,卻無一人敢上前,那邊紅芍也握著繩子,順著畫舫的船身渡了過來。
此時船行江中,與碼頭甚遠,行船好下,畫舫難登,她又脫了力,好在行船的主人願借她們艙室,換衣梳洗。
只那救了人的布政公子遲遲未曾露面,惹人疑惑。雖是因了誤會好心辦了壞事,但好歹也算是一片好意。
微微帶了紅芍於門前求見,本想好好拜謝,卻遲遲不得回應。
莫不是這嬌生慣養的公子身體不佳,救了人卻體力不支染了病症?雖在水下瞧不起具體樣貌,但那把子力氣,絕不似體弱之人啊。
還是因著渡氣,觸了她體膚,怕她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