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阿市的淚

125.阿市的淚

天下最虛偽的是什麼?如果要我選,我一定選——酒桌。

那些常年浸淫在酒桌上的酒徒,哪一個每天不會多出幾個原本根本不認識、幾杯酒下肚卻親如一家的兄弟姐妹?又有哪一個沒有喝高了之後馬失前蹄過?而那些笑容的背後,包藏著怎樣的好的壞的心思,又有誰知道呢?

本來能做到一分,酒桌上就成了十分。正所謂酒壯慫人膽,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人大有人在!坐在酒桌上,幾杯黃湯下肚,頓時覺得世界都是我的!

英雄不提想當年!想當年,我也是人送外號就差一杯的人,不也因為喝大了,喪失了警覺性,沒有發覺被人下毒才掛了嗎?所以不管是誰,哪怕就是我「神·就差一杯」,喝多了也吐,騎摩托也上樹,這話靠譜!

看著眼前喝的亂糟糟的景象,我的心中只有八個字:「珍愛生命,遠離酒桌!」心中卻有一種荒謬之感。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無論古今中外,這酒桌文化真是一樣一樣的啊!

柴田勝家酒量應該算是可以的,但是畢竟年齡大了,喝些酒就犯迷糊。佐久間盛政就不說了,喝醪糟都能喝倒的人。其他幾個娃娃更不濟,一個小時后,已經七橫八豎的躺了一屋子……

端著沒什麼度數的梅子酒,我只能默然。孩子們,雖然我討厭酒桌,但是應酬什麼的還是少不了啊!得學會適應啊!

等到滿桌的人都不清楚了,我站起身,準備去解決第一次民生問題。問了旁邊的小姓,小姓告訴我,更衣間在一層。我……現在就有這稱呼了嗎?

仔細想想,貌似這稱呼起於唐朝,東瀛最是愛學習唐朝文化,這麼稱呼也就不足為奇了。

到更衣間更了衣,隨著飛流直下三千尺結束,暢爽感讓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渾身毛髮直豎的同時,我的靈覺感應到、身後幾丈處居然似乎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陰影里,宛如木頭一般毫無聲息,甚至連我一直保持著的狼顧式都幾乎騙過了!要不是那一激靈,渾身感官進一步提升,我估計就被他騙到了。

好意還是歹意?在我的認知里,這種情況下最無用的就是電視劇里常見的情節,發現情況后高喊:「誰在那裡!?」

要我說有喊話的功夫,對面幹什麼都夠了。

於是我手腕微微一抖,三枚飛刀已經從敷在小臂上的刀囊滑到手中,揚手欲擲時,那人倒極為警覺,低聲快速道:「孫先生別動手!是我!」

聽聲音是個女聲,似乎很陌生,但她的語氣卻很熟絡的樣子。我心中暗罵,不管你是誰,你也不該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藏在男廁所里嚇人啊!會嚇死人的好嗎?手上卻停止了動作,收回背後。

那身影緩緩從陰影里走出,居然是阿市身邊的貼身侍女阿福!沒看出來居然是個高手!她微笑著朝我亮了亮手掌,表示沒有惡意。

我看著她的動作,特別是腳步的路數,忽然想起百地三太夫曾經給過我的伊賀忍術全集上,曾經介紹過各個忍術流派的區別。而阿福的動作……

我低聲問道:「甲賀流?」

阿福露出一絲詫異的笑容,低聲道:「孫先生目光如炬!小女子正是源出甲賀!」

見是她,我大概知道她的目的,便悄無聲息的收回飛刀,問道:「阿市讓你來找我?」

阿福笑眯眯的看著我收回刀的細微動作,柔聲道:「主母讓我悄悄來請您!不會耽誤您太久!請隨我來吧!」

我點點頭,對著門口仍在等候的小姓喊了一聲:「那誰,我便秘,你不等我了!我一會兒自己能回去!」

門口的小姓帶著笑應了一聲,便自顧自的噔噔噔走了。

阿福回頭望了我一眼道:「孫先生真細心!」便扭頭縱身穿窗而出!我緊隨其後,一躍而出!

窗外是一片竹林,我隨著阿福在竹林中穿梭,不大會兒便來到後院的一座小屋門前。

阿福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運起狼顧式一查探,屋裡的確只有一人,氣息微弱,應該是個女子。便不疑有他,大踏步的進了門。

榻榻米上端端跪坐著一人,正是阿市。見我進來,她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朝我微微一欠身。

我跪坐在她對面,還禮時問道:「阿市夫人。不知您找我何事!」

阿市溫婉的笑了笑道:「孫先生,我們時間不多,您一定知道我找您來,就是為了那塊帕子!可以……可以給我看看嗎?」

果然,她是為了那塊帕子而來!於是我微微一笑,從懷裡拿出帕子,伸手遞給阿市。

阿市顫抖著雙手,緩緩伸向帕子,似乎在畏懼,又忍不住伸出手。碰到帕子的一瞬間,卻死死抓住,攥的手背的骨節都微微發白!繼而快速收回雙手,在眼前展開一看,確認后,將帕子雙手收回胸口,閉著眼睛,緊緊抱著……

我默默無語。天下哪個母親不思念自己的孩子?只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總有無法在一起的情況。阿市和藍翔十幾年不見了,今天看到帕子依然如此激動,可見她一刻都未曾忘記過自己的孩子吧!

媽媽!你也是如此嗎?我心裡暗暗道。眼睛卻已默默地濕潤了,緩緩垂下了頭,把表情隱沒在燈火的陰影里……

「孫先生,這塊帕子,你從何處得來的?」阿市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她正目光灼灼的望著我,迫切之意呼之欲出。

我理解她的感受,所以開門見山道:「阿市夫人放心,藍翔……嗯,千福丸他很好!」

阿市緊緊揪著帕子的手緩緩鬆開,似乎長長出了口氣,點點頭,問道:「他給自己起名叫藍翔?淺井藍翔?」

我點頭道:「是的,淺井藍翔。其中藍字是從我這裡借的。」

阿市微笑了一下方道:「這孩子效忠於孫先生了?以孫先生的英明神武,這孩子前途不會差!只是……」

說到這裡,她的表情又微微一黯,低聲接著道:「他的父親、我的丈夫長政樣,人們喚他近江之鷹,卻最終折翅!這孩子又起名藍翔,是想像他父親一樣,在藍天上飛翔嗎?唉,人又怎麼爭得過命!」

我沉默了一會地方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吧!」

阿市「霍」的猛然抬頭,眼睛里冒出銳利的光芒,一瞬間彷彿變了個人一樣,壓低聲音、卻無比堅定的道:「是的!選擇!長政去時,我沒有選擇同死,因為我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女兒!所以我苟且於此!」

說著,雙手緊緊攥住那帕子,堅定的說:「既然千福丸選擇了抗爭,放棄了我為他選擇的安逸生活,那麼便戰鬥吧!像淺井家的男兒一樣!像他父親一樣!哪怕是……死……」

說到最後,卻又低沉了聲音,心中還是一萬個不忍。

我低聲道:「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對於大丈夫而言,碌碌無為的一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阿市聞言,點點頭,朝我微微一笑,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她青春年少時美絕戰國的絕色之姿!而後她低下頭,將右手食指放到口中,使勁兒一咬!

血水湧出,阿市面色平靜的用手指在帕子上,緩緩的寫下「珍重」兩個字!

看著慢慢擴散開的兩個血字,我的心緊緊的收縮成一團!這是一個母親對遠方兒子唯一的祝福吧!

而阿市,也終於再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等她平靜下來,雙手將帕子遞還給我,聲音已經恢復了平穩,微笑著道:「還望孫先生對犬子多多關照!」

我默默接過,點了點頭。

我知道話已經說完了,就準備起身告辭。誰知阿市卻開口道:「孫先生,請您留步!」

我疑惑的又重新跪坐下來,靜靜地聽著她要說什麼。卻聽阿市聲音柔和的道:「這些年,我隨著我的哥哥信長,看遍了戰國的風起雲湧、人物變幻,但從未見過孫先生這樣超卓的人物。」

說著,她輕輕舉起右手,在空中虛畫了一下,繼續道:「你的每條計謀都宛如天馬行空,渾然天成,不著痕迹!想必只有大明的地大物博,才能培養出如此超群的人物吧!」

我不明所以,她這是要幹嘛?恭維我?於是開口道:「阿市夫人?」

阿市微微一笑,扭頭緩緩給了阿福一個眼色。阿福會意,小碎步走到牆邊,不知道從哪裡捯飭出一個暗格!又從暗格里一掏,拿出一個小匣子。走回來,交給了阿市,自己又退到一邊。

阿市打開那個匣子,從裡面拿出一物,深深的端詳了一眼,似有不舍,眼神卻又分外決絕。她伸手將那東西遞到我面前,我頓時一驚!

那是一塊小小的圓石頭,通體赤紅,彷彿透著瑩瑩的熾熱光明!阿市的聲音傳來:「這是我哥哥信長死前三天,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交給我的。說讓我自己選擇,把他的交給最合適、最像他信長本人的人!」

我抬起頭,吶吶的道:「所以……」

阿市柔聲道:「所以我把它交給你!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終歸是哥哥的遺願吧!」

我雙手微微顫抖的接過這塊赤色的石頭,頭中無比震撼!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胸口的那塊白色圓石,自從這熾熱的石頭一出現,便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從胸口掏出那塊白石的墜子,將白石和紅石放在一起一對比,形狀居然完全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白石的色澤更純粹,而紅石似乎有瑕疵!

我忍住劇烈的靈魂震顫,把兩塊石頭往一起一挨!頓時,眼前亮起一道說不清楚是紅還是白、又或者二者交織而不相融的光芒!但慢慢的,只剩下白光,而紅光則消失不見!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那一瞬間,我的腦海里曾經看到過得那扇門彷彿再次若隱若現!而在紅光消退時,卻又緩緩隱沒了!

我完全獃滯了,直到阿市的聲音再次傳來:「看來交給孫先生是對的呢!」

我有些木然的問道:「什麼?」

阿市望著我左手中紅石道:「從先生剛才的舉動來看,先生的確是紅石的有緣人。不過據兄長說,這塊紅石似乎是不完整的。好像要湊齊一對才能使用。」

我皺眉問道:「一對?」

阿市坦然道:「是的!不過另外一半我卻不知道在哪,想必要靠緣分吧!」

我又拿起兩塊石頭,放在眼前細細對比,這紅石的確比才白石少一半。換句話說,橫截面是一樣的,但是薄一半,兩塊疊在一起,應該就和白石一致了!

我不禁疑竇叢生!這石頭,難道和那雲狐婆婆的預言有什麼關係嗎?如果有,那麼另一半又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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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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