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民團
?一干人滿身疲憊,歸於營地,已是夜晚亥時以後。
好在郝海生早已安排人手,山下接應。
李嬸也同時熱好了飯菜,招呼大家用膳。
飯間,有個姓郭的小黑胖子,將白天遭遇兔精之事,當著村民們娓娓道來。這人面相,看似敦厚,口才卻好生了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抑揚頓挫,繪聲繪色,又恰到好處的添油加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只聽得當時未在場之人也如臨其境,深浸其中。眾人面部表情時而驚愕,時而高漲。聽到最後,得知莫問將那兔精打得抱頭鼠竄時,無不為他的英明神武擊節叫好!
連那幾個「化石級」的老傢伙,也直衝莫問豎起大拇指,贊道:「小哥果真好手段!」
莫問摸摸腦袋,面不自然心自然地笑,這段時間,好話雖已聽得不少,怎奈,卻又回回受用。
這不,下午在蘆葦盪就經不住趙小五的一陣阿諛奉承、死纏硬磨,當場又為大家表演了段飛劍橫掃蘆葦盪的好戲!
若非如此,這隊人,也無法在半天之內,完成收割任務。
這會兒,趙小五又扔下手中碗筷,湊近了,死皮賴臉的非要莫問消受他一番揉肩捶背的伺候,方道:「師傅,咱什麼時候開始正式授藝?」
莫問乾咳不止,他下午時與之簡直聊起過關於修鍊之路的漫長艱苦,本意就想讓他打消拜師的念頭,沒成想這小子卻是一根筋的犟,表情無比堅定的表示:自己不怕吃苦,只怕師父不肯領進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麼勸?
莫問還沒想好怎麼應付他,於是敷衍道:「凡事都須從夯實基礎做起,你若真心想學,當從即日起便要著手煉體,讓身體達到一個非比尋常的強悍程度才行......眼下正值重建村舍,你可從中挑些最重最累的活,每日不停地干,藉此來強化訓練......這可使得?」
趙小五聞言,連連點頭:「使得,使得,當然使得!」
豈料他話語剛出,立時引來一片騷動,從人群中硬擠出好些個年輕力壯的棒小伙,紛紛眼露期盼道:「我們也不怕吃苦,我們也要學!師傅,請收下我們吧!」
說著,也來加入「按摩技師」的隊伍,搶到什麼部位便是什麼部位,爭相給莫問施展起了揉捏之術。
如此便宜,豈能讓趙小五一人獨佔?
即便修不成仙,把身體練強了,也會多招個村裡姑娘的喜愛不是?
這一下,倒把莫問給難住了。
架不住這陣式就想躲。
他恨不得抽自己個嘴巴子!
怪就怪它太松太賤,自己現在也就是個半吊子水,楞充什麼老師傅呀!
得虧他,腦筋轉得快,急忙擺手壓場道:「好、好!都學、都學!大家先淡定,且聽我說——」
騷動立止,齊看向他。
「既然大家都這麼熱情高漲,我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但凡想一起強身健體的,一會兒到趙小五處報名。我們可由此建立起村裡一支『民團』,以後學有所成,也當以保衛整個村子的安全為己任。至於我么,就先忝任這個民團的授藝之職,以後所有成員不必喚我『師傅』,可稱——教練!」
「教練?」所有人對這個新名詞顯然陌生,目目相覷之後,便想,先不管了,只要能學到本事,變得強大,叫什麼都成啊!
「好!我們都聽......教練的!」
蹲坐在一旁,正用根草芯剔著牙的孫老頭,聞言抬起頭,歪視著莫問,表情有些複雜,陰陽怪氣的道了句:「民團?教練?這小子滿腦子,儘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身側的郝海生,不僅不以為然,反倒對此讚許有加:「這麼一來,明天開始工地上那些重活,可有得他們去搶咯!嘿嘿,我們這工期,勢必還會縮短些時日。另外,有了『民團』——這個村裡自己的武裝力量,也確實可為日後村子的安全問題排憂解難。莫小哥這一手,既解了自己當前被群起拜師之危,兼又打下上述兩處伏筆,可謂精妙高明之致!」
他的曾爺爺郝老四,聞言也撫須附和道:「看來,老朽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小子,有前途!」轉而又對孫老頭白了一記,嗔道:「以後不許隨意詆毀我家賢贅!」
孫老頭聽著這爺孫倆一唱一和,很是哭笑不得。
雖然之前,郝老四曾私下裡找他探過口風,他也知他們想撮合莫問、桑葉的心意,但這尚屬八字沒一撇的事,什麼時候,他就成了你們家的賢贅啦?
他癟了癟嘴,終是沒再出聲。
這時桑葉,在一群小孩的圍簇下,正用他們摘來的風鈴草,編織起花環。
在她的巧手之下,數個花環,短時即成。
「豆豆,豆豆......」她招近一個三歲大的粉嫩男童,給他頭頂戴上一個小花環,又遞給他一大的,指向人群中的莫問,竊聲道:「快去,給那個大哥哥也戴上。」
小孩很聽話,屁顛屁顛的,甩動著開襠褲,直直奔了過去。靈活的鑽溜過人縫,背起雙手,昂著小腦瓜,就出現在莫問面前。
「哥哥......抱抱......」這奶聲奶氣,絕對可以通殺一切愛心。
莫問覺得這小娃兒著實可愛,忍不住,彎腰一把抱起了他。
猝不及防間,一頂花環便戴落在他頭上。
遠處,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周圍的人,也在笑。
莫問先是一窘,過後,便覺陣陣暖意湧上心頭。
月光灑在他頭頂的風鈴草上,洋溢著的,是所有人對他的一片,真誠的感激之情……
師傅曾說,修鍊的本意,是為了自身強大。
然則,強大之後的終極目標,又是什麼?
難道只是為了強大而強大,從而進入這無休止的循環嗎?
顯然,這是缺乏價值和意義的。
誠然這個終極目標,距離此時的他,尚很遙遠,可眼下短暫的快樂和滿足,卻已隱隱的觸動到他,讓他有所感悟。這一刻,他的世界彷彿由狹小變為寬廣,由狹獈變為寥廓......
明月有缺,但不妨礙,它的光亮。
皎潔的照著眼前人兒,把她修長的身影,投向自己身旁。
莫問望著桑葉的背影,彷彿也能感覺到,她在微笑。
他不知道她喚自己來,是有什麼話要說?
因為她一直未曾開口。
她未開口,他便默默的跟隨。
其實就算不說話,光保持住這個距離,慢慢的行走,也很好。
從山腳,蜿蜒的走到半山腰。
半山腰,有一塊,半懸於空的巨石。
莫問記得,他曾站在那裡,鳥瞰夜幕下的村莊,也曾經見過,蹲伏於殘垣斷壁間的,她的身影。
她此刻,便立於他曾站過的位置,回頭,示意他近前。
他便走到與她並肩的位置。
兩人如此這般近距離的單獨相處,在印象中,還是第一次。
他側頭看向她。
她的目光,此時落在山腳下,重新座落起的村莊上。
「想不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村子就快重建好了。」她的心情,顯然舒暢。
莫問一直覺得,她的聲音,猶如夜鶯般悅耳動聽。
「是啊......這段時間,大家都很努力。」他道。
「也虧得,有了你的幫助!」她望向他時,那澄凈的眼眸被月光淬著,散放出晶瑩的光澤。這令他心頭一動,略顯慌張地把目光閃避開去。
這傢伙,一向自詡臉皮厚,竟也會靦腆。
這讓她眼神中,掠動著一絲笑意。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到了現在,有些事,你還要繼續隱瞞下去嗎?」她突然這般道,說話時故意冷下臉,口氣似有不悅。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莫問顯得有些心慌,暗忖:「難道她已發現了我的秘密?」
所以嘛,人是不能有虧心事的。人家單單這麼一問,他便自己心虛地要往最壞處想。
他最虧心之事,莫過於因為自己的那次突破,無心間毀了這個村莊。
對於這個秘密,他想著,總有一天是要向他們親口坦白的,可現在,似乎還沒做全心理準備。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他的話音,頗不自然,老臉微紅。
這表情,讓她不禁「撲哧」一聲,掩面而笑。她心道:「這人明明做了好事,卻反倒像做了壞事一般,面對我的『質問』,不肯承認也就罷了,竟還不好意思起來了。」
「你可聽聞,前些日子,山上總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好多處理過的木料和石材?」她邊說,邊用目光去打量他的反應。
莫問這時,心頭才覺一松:「原來她是指這事啊!差點嚇死我了!」
他立即收拾起心情,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確有聽聞。」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為呢?」
「這個......就不知了,郝大哥不說,是神明顯靈了嘛?」他故意道。
「你信?」
「談不上信或不信,只是沒有深究過而已。」
「可我卻不信。」
想到她最初問話的言外之意,此時聽她這麼說,就絲毫不會讓莫問感到意外了。他想,她肯定是看到或猜到了些什麼。
反正這個又不是壞事,實在賴不掉,那就承認下來。
這麼想著,他就有了足夠的從容和淡定。
當然,眼下還是要假作糊塗地問一句:「為什麼呢?」話音剛落,頓覺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變得有些灼熱起來。
只聽她似笑非笑的道:「因為,我親眼所見。」
「哦?」莫問乾咳一聲,問道:「是么……你見到了什麼?」
「我見到那段時間,總有個人,趁大家熟睡之後上山,待天明之前,又偷潛回營地......」她也不直接說穿,故意一臉神秘的道。
月光下,莫問與她面對面,卻不去對視她的眼,而是稍稍把目光往上抬起,入眼是她又黑又長的睫毛,似有靈性般,要根根刻入,他細膩柔軟的心裡。
「哦……是嗎……」他的心思,已不在談話的內容上。
「你為何不問,我有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她以為他已詞窮,眼看著「勝利」在望,頗有些小得意。
「也可能,那人覺得做這些事理所應當,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所以不想廣為人知呢?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以為,也實在沒有去深究的必要。」他這麼說,也算是變相的承認了。
聞言,她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繼而又點點頭,面露真誠的道:「原本我也是這麼考慮的,所以才遲遲未向那人求證。但如今看來,那人為我們所做的事,已越來越多,令我們欠他的恩情,也越來越多。倘若我再故作沉默下去,只怕內心會更惶惶不安,歉疚不已!所以此刻,我便要對那人說,真心感謝他為我們村子所做的一切,我桑葉以及全村的鄉親,此生定會牢牢記住他這一份恩情,必思回報!」
她說得真切,眼眶裡,已泛出一片濕潤。
這山前月下,如斯佳人。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可莫問此時的心裡,除了慚愧,還是慚愧!
「如果那人做這些事,並非坦蕩無私,而是有心......」他咬了咬牙,終於狠下心道:「有心彌補呢?」
「彌補什麼?」她不解地盯著他看。
「彌補......彌補之前對這個村子的虧欠......」
這話終究還是含糊!任冰雪聰慧之如桑葉,也是腦中苦思良久,未能參透。
「他所說的虧欠,指的是之前孫伯、王一刀他們對他的搭救之恩嗎?既便如此,那也僅是對寥寥數人欠下了人情,而今他所回饋的,卻是對全村之恩呀!」
這麼想著,她又不免感激涕零。
見她這般模樣,莫問心知,她定是會錯了意。
這姑娘便是心善!凡事都願往好的一面去想,殊不知人性的多面,以及人心的陰暗。
罷了!
此間事一了卻,我也要趁早離去了。
從此天各一方,未必再有重逢之日。
那就當,給彼此留個美好的念想吧!
此後三日間,村民們加工加點,忙於鋪設屋頂、安裝門窗。
之後,便是些掃尾工作。
這些活,莫問自知也幫不上什麼忙。
在此期間,他花了些工夫,正式組建起「民團」。
說是「民團」,其實也就是個「保安隊」的編製,區區二十餘人。
這村子本就人丁稀薄,適齡男青年,更是少之又少。
其中有五人,儼然已過了而立之年。
這個年齡段,基本無可塑性。慢說修真,就連普通習武,也是顯遲。
好在組建這「民團」的本意,也就是為了強身健體,增強他們的自保能力。
只要他們自己有這決心和毅力,莫問當然不會拒之門外。
按加入的先後順序,莫問任命趙小五作為「民團」負責人。
這小子年輕力壯,腦子靈活,嘴巴也甜,確是這職位的不二人選。
莫問當天就傳了一套運氣吐納的心法,以及拳術、刀、劍棍棒技法各一套。
這些俗世武功,都是傳自他的師傅,打小便讓他研習,一招一式,早已滾爛於心,所以教授起來也輕車熟路。
只是那些村民,各自的領悟力,卻大相徑庭。
悟性高的,經莫問示範演練過幾遍,便可略通門道,耍起來,也似模似樣。
而悟性低的,可就難辦。往往一個招式要演示、糾正數十遍,仍不得其法,直教人恨恨地想拿棒子去抽!
也算莫問沒有看走眼,趙小五,在這方面確實有一番天賦。其領悟力、記憶、反應、力量,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半天下來,就屬他,學了個五五六六。
於是莫問,給他單獨開了兩天的小灶。確定他盡得要領后,又把記載著這些招術、心法的秘籍,統統傳給了他。
這麼做,便是意味著,以後教授、指導其他人員的重擔,全要落在了他的肩上。
本來嘛,天底下哪有一種功夫是能速成的?
未經常年累月的刻苦研習,是不可能會有建樹的。
莫問自然是沒有精力和時間,去陪伴他們成長。
他目前能做的,也僅是領他們入門而已。
修行,還是要靠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