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我只是過路鬼

正文 三、我只是過路鬼

拿出手機顯示夜裡2點多了,路上基本沒什麼人。時值秋末,微風吹來,涼意分外襲人。邊胡亂尋思邊順著原路踱回酒店。

也沒洗漱,和衣躺下。還以為又是一個不眠夜。誰知道就這麼胡思亂想中睡了個踏實覺,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二天被敲門聲吵醒。光腳過去開了門,二國棟從門縫裡先伸頭看了看,然後進來。「昨晚你去哪了,我半夜回來你還沒回來。」

「嗯,遇到個初中同學,田小芳,你有印象嗎?」任凱在衛生間邊撒尿邊打著哈欠說。

「不認識,那是你沒想法還是女同學沒想法?」二國棟斜躺著,靠在床頭上摁開電視。

「還以為你哥和你說過。」任凱邊刷牙邊支吾著。

「靠,想起來了。我哥有一回夢裡大喊過一個名字。把我都喊醒了。就是這個名字。不過,他抵死不認賬。」二國棟哈哈大笑。

「嗯,」任凱把手機拿出來,十幾個未接電話。挨個看了一遍。有幾個家裡的,其他都沒見過。手機改震動后,電話經常接不住。給家回了電話,沒什麼事,一個朋友的爹死了,問他怎麼回禮。

倆人吃過早飯,收拾好行李,匆匆的出發了。臨走給田寡婦打了個電話,沒接。看著窗外忙碌的人們,想想自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一直到上高速,倆人都沒怎麼說話,各自想著心思。

「嗡嗡」電話震動了,田寡婦回過來的。「小芳,我們走了,給你說一聲。沒別的。好,好,我正開車,你忙你的。有時間聯繫」。女人興趣不減,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電話里澎湃的熱情,任凱只好胡扯,實在是怕了這位話癆。

「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國棟陰陽怪氣的嘟囔了一句,這句話不好回應,便假裝沒聽見。

「嗡嗡」電話震動了一下,又歸於平靜。任凱漫不經心的拿起來看了一眼,「騰」的坐起身子,臉色煞白,眼睛死死的盯著手機。

「什麼事?大白天見鬼了?」二國棟被嚇了一跳,急忙把車停在路邊。

「沒、沒什麼」任凱勉強定了定神,沒回應二國棟探過來的眼神,有些失魂落魄的看著車窗外邊,還真是見鬼了。電話號碼的主人是任凱前半生最好的朋友馬頡,可他在兩年前已經因車禍去世了。

一個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人也許會通過某種形式來探望他的親戚朋友,但絕對不會用手機這麼直接的近乎恐怖。他想了想,將電話回撥過去,語音提示已經關機。究竟是誰在用這個號碼?是惡作劇還是意有所指?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呵呵,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算了,走吧。還有多久到T水?」任凱強自笑了笑,轉頭沖二國棟點了點頭。

這些年,謹小慎微到做夢都不敢太久,怕自己沉湎其中而不願醒來。面對妻子,他經常感到愧疚,韶華不再,伊人華髮早生,為自己養育了一對兒女后越發的賢良淑德。可自己牽涉眾多厲害糾葛一路走來,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因果越來越多,到如今想重新來過已經不再現實,只能硬著頭皮往繼續前走。只希望自己的家小能得以保全,至於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已經不敢奢求。

車重新回到路上,二國棟心下擔心任凱,不過沒法子。自己選的路自己走,直不起身子,只能跪下。

任凱心事重重地看著路邊閃現的村莊、農田、牛羊。既然已經進入雷區,退是沒法退,只能向前走。天可憐見也許給條活路。如果遇事不諧,各安天命。

在T水下了高速走在公路上,看著兩邊荒涼的景緻有些疑惑的問二國棟「這就是T水?不像啊。」

二國棟看著緩過勁的任凱,有些高興,微笑的說「這不是城區,我也不清楚,高鐵站怎麼修的這麼遠。T水城區很繁華的,不過今天來不及去了。」

七拐八拐走到一條寬闊的大路上,遠遠望去,「T水南站」。看了看錶,已經下午2點多了。把車放停車場,找了一個小店。倆人要了盤牛肉和兩碗寬面,低頭大吃。

「嗡嗡」,任凱邊吃邊看了看電話,接通「我們已經到了T水,嗯,劉姥姥和你匯合了嗎。好的,見面聊。」是柴國鋒的電話,他們再有一小時就到了。

「我哥?」二國棟看了看任凱。

「嗯,吃完你休息一會。估計今天就你開了。」任凱吃的比較慢。

等見了面也就下午四點多了。先和老薛握了握手,然後三個哥們抱在一起,各自在其他倆人身上使勁拍了拍。在那一瞬間,任凱恍然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那時候簡單並快樂著。

任凱、劉小軍、薛建榮坐後座。小柴坐副駕駛。他太佔地方了,不像從大H海過來的,反倒像是本地人,壯碩而黝黑。

「咱們三個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小柴扭過頭看著倆人。

「如果不算你去年喝多了耍酒瘋那次,估計是五年前。」任凱喜歡和小柴抬杠。去年元旦,三人匆匆的吃過一頓,還沒等怎麼聊,小柴就已經喝高了開始痛哭流涕。一頓飯吃了二十分鐘,連菜都沒上齊,就散場了。

後來,任凱從側面打聽了一下,小柴的大學初戀因婚外情被曝光,無法面對現實選擇割腕自殺。臨走前,可能給小柴打了個電話。小柴出於總總考慮,這個電話沒有接。在我們三人聚會前半小時,有好事者將事情捅到小柴這裡。小柴誇大了自己的自責情緒。

「哈哈,去年那次不算。你說你請客,拿假酒糊弄我們。我這酒量喝了一丟丟就倒了,和別人說都不信。」小柴轉過臉來對任凱笑嘻嘻的嚷嚷。

「嘿嘿」任凱沒有辯駁,斜眼看了看他。

「任總,你和劉老的酒量也跟柴導這樣?」H海人薛建榮對任凱和劉小軍說。他可能沒有聽清他們口中的「劉姥姥」不是劉老。但,他應知道任凱不是「總」。

任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任總」,也不明白小柴為什麼是「柴導」,就沒敢細說,含糊的應付了幾句。心下琢磨小柴給自己按到哪做了「總」。

任凱也暫時忘記了煩心事,跟著大家一路扯淡,稀里嘩啦熱鬧非凡。下午5點多的時候,小柴煙癮犯了,到了服務區就拐進去。其他人四處遊走,小柴點了根煙湊到任凱跟前,盯著他看了一會說「怎麼看你心事重重的,又把女孩肚子搞大了?」

「呵呵,有點麻煩,不過尚在可控範圍」任凱沒有接應這個善意的玩笑,轉過頭看了看天邊的烏雲,「天黑的真快。」

「任凱,你看那」二國棟站的老遠,沖任凱喊了一嗓子。

任凱眯了眯眼睛,轉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牧馬人車隊呼嘯而過,正是曾經遇到的那隊。車隊沒有停,看行走的方向,估計目的地很可能接近。想了想那次邂逅,才看到服務區的牌子「鴛鴦服務區」。

車趕到G南自治州X河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酒店是一個月前就通過攜程訂好的,領到房卡,進到房間看了看。條件比預想的要好的多。收拾了一下,大家準備吃點東西。

出了酒店,只有門前的一條大街燈火通明,其他地方都隱藏在夜色里靜靜的注視著這些外來人。這裡以川菜和清真為主。挑著最熱鬧的店面進去,要了個包間。說是包間其實就是用布簾隔開的小間。來個特色氂牛銅火鍋、幾個素菜、幾碗白米、兩瓶啤酒。

任凱怕高反,沒喝酒。看著小柴和老薛一人一瓶邊吃邊喝。不知道怎麼回事,越是在這種人聲鼎沸的地方,他越是覺得發自內心的孤單,這種孤單把自己牢牢的圈在裡邊,無法輕易逃離。

吃完還有點時間。這裡離L卜楞寺很近,小柴就帶著大家漫步那裡。可能是怕沾染紅塵,寺廟大門緊鎖,把輪迴拒之於外,讓遊盪在世俗的人歷經磨難而不得解脫。

回到酒店,任凱和劉姥姥一間,小柴兄弟一間,老薛一間。躺下很久都沒有入睡,聽著劉姥姥呼嚕震天,他慢慢的穿好衣服踱步走出酒店。秋末的X河夜裡還是有點冷,一個衝鋒衣加上裡邊的內膽尤覺得涼意襲人。走在寂靜的路上,回想起一些事情,心情有些低落。

就在路邊沖著天空的星星想事情想的入神的時候,肩膀被拍了一下。任凱打了一個激靈,照例往前竄了一下才回頭。

在身後,精靈一樣的女孩在星光下歪著頭淺笑,眉眼彎彎,一如異地相逢的多年老友。在看到她的剎那,任凱突然有些自慚形穢,有意的避開了女孩目光。若干年以後,女孩把手放在任凱心口,問他那一刻動心了沒有。他思忖良久,默然不語。

「老男人,」女孩笑靨如花,嬌俏的笑道「老遠看到就像你,兜兜轉轉、鬼鬼祟祟的,說,又憋著什麼壞呢。」

「李亞男,你怎麼在這?就你一個?」任凱看了看女孩,又向她身後看了看,有些狐疑。

「哼,就知道你惦記玫玫,她有點不舒服,沒出來。」女孩有些嬌嗔,又突然感覺到倆人好像沒那麼熟,才想到矜持一下,沖任凱點了點頭,扭頭就走。

任凱有些好笑,又看了看周圍,夜色如水,影影瞳瞳。沖女孩說「你住的遠嗎,我送你回去」。

女孩轉過頭來,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沒有說話,近似小跑的快速往前走。任凱慢慢的跟著,走了十幾分鐘。看到女孩在一家酒店門口等著自己,他停下來,晃了晃手,不等回應轉身走了。

女孩遲疑了一下,跺了跺腳,沒動,看著遠處的男人走向更遠處,直到看不見。

「亞男,你出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手機也不拿,讓我多擔心,你站看什麼呢,快回房間!」趙玫玫包裹的嚴嚴實實拉住李亞男的手晃來晃去,又順著李亞男的目光望去,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又不確定,有些猶豫的問「那是誰啊?」

「沒誰啊,走了啦,你身體好點沒?」李亞男借著夜色輕輕揉了揉發燙的面頰,拉著趙玫玫快步走回酒店。

清晨的X河並不靜謐,廣場舞讓這個原本有些神秘的地方變得平易近人起來。看著盛開的格桑花,任凱有些痴了。

L卜楞寺傍山而建,夜裡可能有過陣雨,平整條石鋪就的路面有些濕漉漉,間或有些泥濘。長長的轉經筒長廊外已經有信眾磕著長頭喃喃祈禱。他們戴著手板、系著圍裙、纏著護膝。雙手合十,在頭頂、眼前、胸前三處依次停留,俯身下地全身與地相接,頭緩緩磕在地上,雙手在後腦處合十,雙手撐地起身,循環往複。

「你覺得他們可笑嗎?」李亞男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任凱身後,看著磕長頭的信眾。

「人應該有敬畏。」任凱沒有回頭,拿起手機在自己臉上拍了拍,淡淡的說道,「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對你說的話嗎?」

「老房子著火,你不怕?」李亞男從任凱臉上把手機拿過來找到微信,加成好友。

「怕,怎麼不怕。」任凱依舊沒有回頭,目光跟著信眾,語氣寂寥的說「我從小就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樣的。可是又能怎麼樣?」

「什麼亂七八糟,期待可能性,這麼怪的名字」李亞男把手機塞任凱手裡,走到他眼前歪著頭看他。

「你下棋嗎?」任凱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抬眼看了看遠處轉經筒的幾個同伴,又瞟了李亞男一眼。

「象棋、圍棋都稍微懂點,我爺爺喜歡,怎麼?你用這個撩女孩子?」女孩不以為意的白了任凱一眼。

「我都不會下。」任凱笑了一下對女孩說,「棋子都是為了自己的王而準備犧牲的,只不過有的王在棋盤上,有的王在局外。你呢?」

「哦,你說呢?」女孩笑吟吟的望著老男人。

「咳咳」任凱劇烈的開始咳嗽,迅速從上衣口袋拿出一瓶葯,打開拿出一顆放嘴裡乾咽下去。平復一會後才從後背旅行包里拿出熱水,慢慢的喝了幾口。

「奧施康定?」李亞男面色大變,直接把藥瓶搶過來擰開看了看,拉著任凱的胳膊瞪著他問「那你…是不是?」

「是」任凱楞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漠然的看向女孩。

「為什麼會這樣,已經晚期了?你老婆知道嗎?」女孩凝視著男人,有些語無倫次。

男人沒作聲,只是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搖了搖頭。

善良的女孩看著眼前的這個老男人,亂糟糟的頭髮、唏噓的胡茬子,一臉落魄,只有眼神依舊犀利。想象到也許幾個月以後,這個男人就會化為青煙飄散的無影無蹤。她鼻子有些發酸,想到也是這樣剛剛離世的爺爺,悲從中來,不由得抱住男人的肩膀把頭靠上去。

「嗯?」任凱一怔,用拿水杯的另一隻手推了推女孩。

女孩猛然清醒過來,迅速站直身子,臉漲得通紅,淚還在眼眶裡打轉,手腳無措。

這時候,從後邊上來一個中年男子,看著比任凱要成熟,慢慢走到倆人跟前站定,先看了看任凱,又看了看女孩問「發生了什麼?」

任凱笑了笑看著中年男子,把水杯環在兩手之間,又示意遠處向自己走來的二國棟。女孩不安的看了看中年男子,「師傅…沒事。和他沒關係,是我…」,然後把手裡握著的藥瓶向男子晃了晃,又有些忐忑的看著任凱。

中年男子看了看藥瓶,有些疑惑的點點頭,沖任凱伸出手禮貌的說「佟京生,你好」。

任凱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握了握,沒說話。

「走吧。」佟京生對李亞男不動聲色的說。

李亞男看了看任凱,不情願的把葯送到他手裡。順手拍了拍男人的胳膊,做了個打電話手勢,先走了。路過二國棟的時候,還衝他吐了吐舌頭。

佟京生沖任凱點了點頭,跟著走了。

看著倆人的背影,任凱笑著搖了搖頭,沖二國棟晃了下手,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牛哥,幫我查幾個人……」。掛了電話,想了想,又撥了一個電話,依然關機。

二國棟慢慢的走過來,目光在遠去的兩人與任凱之間游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不過沒有說出口。

看著遠處徜徉在廟宇門口身著藏袍的老奶奶,手搖經筒,神色安詳,步履從容。任凱沉默片刻,轉身走向L卜楞寺對面的小山坡。

小坡上已經有了很多先到者,大多是選景的攝影人。站在這裡望向L卜楞寺,紅、黃、白是廟宇和僧舍牆的顏色,黑是窗戶的勾勒,其餘的色彩留給信眾與外來的遊人。陽光從雲霧中透出,縹緲搖曳,宛若仙境。

小柴從坡下走到任凱旁邊,望著他看了一會,轉身看著雲霧中的L卜楞寺,輕輕的說「事情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對不對?」

任凱低下頭沉默了一會,抬頭看著小柴的眼神盡處說道,「我不能說,你也不要問。選在這個時候過關,難受的人會很多。因緣際會,有人乘風而起,就有人跌下神台。不過,中心不在這裡,我也只是個過路鬼。你信佛,這個因果不要沾。有心人給我們指了一條路,退是不能退了。別擔心,這片雨雲過去,你們很快都會沒事。」又看看在旁邊聽了半天的二國棟,拍了拍小柴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走下坡去。

「那你呢?」小柴目光落在慢慢蹭到坡下的任凱,苦笑了一聲低聲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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