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六、紛(四)
臘月十八晚間,風雪更盛,很快便將整個龍城包裹起來,白茫茫的一片,像極了天地縞素的靈堂。
開發區,瘟村。
一處簡陋的民宅里,燃的正旺的地老虎將寒夜的風雪隔在門板外。屋內四人精赤著上身,在熱火朝天的推牌九。
卻是馮三、馬二拐、白老全、以及久未露面的將軍。
成捆的現金堆滿了方桌,尤其是白老全面前,估摸著能有幾十萬。
「三哥,事情的首尾都利索了,接下來……。」白老全一邊將幾捆現金往前推,一邊說道。
「嗯。全哥,接下來的事兒,你就別管了。趁著風大雪大,正好上路。桌上的這些,算我們的一點心意。」馮三將手中的牌直接扔掉,笑著說道。
白老全一驚,抬眼望著三人,滿面戒備之色。
正好牆角的電視里傳出一段對白,「這麼多年了,老闆的臟事兒,都是由你出面處理的。你覺得,他會輕易放你離開嗎?」
這句剛說完,便開始插播衛生巾廣告,可屋裡的氣氛卻微妙起來。
馮三笑了笑,慢慢的起身,將桌上的現金收攏在一處,說道,「不要瞎琢磨。咱們的老闆不一樣。」
白老全勉強笑笑,說道,「任總那裡,自然沒的說。你這裡……卻……」
話沒說完,其意已明。
馬二拐的臉色也變了,抬手搓著胸前的紋身,說道,「三哥,你怎麼說?」
將軍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門口,腳下開始續力,只等馮三一個眼色,便準備暴起傷人。
馮三察覺到將軍的意圖,先向他微微搖頭,才對馬二拐說道,「知道你們懷疑我。不要緊。孰是孰非,日後自然明了。可今晚,全哥一定要走。這個沒有商量的餘地。」
馬二拐與白老全互視一眼后,慢慢的站在一處,照舊是白老全先開的口,「三哥,這是任總的意思?」
將軍笑了笑,看向馮三。
馮三遲疑片刻,搖頭說道,「不是任總的意思。」
白老全盯著馮三,並不感到意外,「呵呵,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莫非我白老全擋了三哥的財路?」
馬二拐的手已經摸向桌底,隨時準備掀桌子,藉以逃生。
一直冷眼旁觀的將軍也慢慢的站起來,雙手成拳。
馮三止住將軍的動作,嘆道,「全哥,任總打算保麻四一條命。」
剩餘三人一起傻眼,尤其是馬二拐,額頭的青筋跳的老高,喊道,「保他?為什麼?那個二五仔。如果不是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麻煩?早知如此,我就該直接動手除了他。省的……」
馮三一抬手,止住他的話,搖頭說道,「麻四已經抗下所有的事情,包括環路上的那起意外,甚至……更多。」
馬二拐滯了滯,抬腿一腳,將椅子踢翻,恨恨的說道,「他的算盤一向打的精細,反正也必死無疑了,不如充條好漢,博個生機出來。」
馮三看著那張椅子,淡淡的說道,「他本來可以走的。」
馬二拐聞言,沖地下吐了口唾沫,不再出聲。
白老全嘆了口氣,說道,「他的案子已經定型,想要刀下留人,難。」
馮三走過去,將椅子扶起,慢慢的坐了,說道,「是難。不過,任總已經著手,能不能成,就看老天爺肯不肯給他條活路了。」
白老全也坐下來,望著一臉誠摯的馮三,澀然笑道,「如果,我離開了,是不是成事兒的把握大一些?」
馮三看了看幾人,嘆道,「讓你離開,跟麻四……無關。」
白老全臉色一黯,低頭說道,「那……」
馮三苦笑一聲,說道,「跟任總有關。」
其餘三人同時一驚,齊聲叫道,「什麼?」
馮三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當年他為三老財辯護,將死刑改判無期的事兒,你們倆應該有所耳聞吧。」
馬二拐與白老全聽的一頭霧水,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扯到三老財身上,茫然的點點頭,沒有出聲。
馮三接著說道,「大家只看到三老財逃出生天。卻不知道事後,有些人盯了任總整整一年。如果不是張景瑞極力回護……事情不會輕易完結。而這次的事情嚴重到什麼地步,我不說,你們也清楚。萬一麻四依葫蘆畫瓢,也留的性命。那……裡外得罪的人,就更不知有多少。」
「於是,苟孝德的死便成了一顆雷。」白老全這才明白讓他離開的用意。
馮三目光閃了閃,點頭說道,「連明書記都敢動的人,只能是張恆,而不是你白老全。」
馬二拐皺了皺眉頭,問道,「聽你這意思,莫非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了?」
馮三笑了笑,緩緩說道,「如果只是懷疑,倒是不怕。怕就怕他們有樣學樣,也來個死無對證,那可真是回天乏術了。」
屋裡一陣沉默。
「爆炸案,我不擔心。無論是誰,說出大天來,明書記也是咱們救得。可苟孝德的死,漏氣的地方太多……」馮三說完,怔怔的望著白老全,滿臉凝重。
「這些……任總清楚嗎?」馬二拐遲疑一下,小聲問道。
「有些事情,他知道了,只會更難做。」馮三淡淡的說道。
「呵呵,沒想到地下通道剛挖好,我居然成了第一單生意。」白老全搖頭苦笑。
「那邊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事不宜遲,拐哥,你送一送全哥。」馮三望了望窗外的風雪,說道。
等兩人走了好一陣,將軍才湊到馮三面前,問道,「三哥,為什麼不幹脆……」說著向下揮了揮手,作劈砍狀。
馮三眼睛一瞪,厲聲呵斥道,「不要亂來。他們倆不比張恆。」
將軍嘿嘿一笑,抓起桌上的牌九,看了看,說道,「三哥,張恆的死怕是瞞不了多久了。任總那裡……」
馮三沉默了一會兒,搖頭嘆道,「再等等吧。總之,你千萬不要亂來。如今,騾子已經是有家難回了,我不想你也那樣。」
將軍笑了笑,無所謂的說道,「三哥,咱們的老婆孩子都在外邊,還回來幹嘛?」
馮三望著他,良久之後才說道,「終究是寄人籬下,有什麼值得高興。」
將軍訕訕一笑,急忙點頭稱是。
「余燕來那邊有什麼動靜?」馮三轉過身來到窗前,望著鋪天蓋地的雪花,說道。
「一直在山南招待所待著。對了,下午的時候,鬍子打來電話,說好像有人見過余燕來。」將軍猛然間想起,急忙說道。
「嗯?好像?難道他不認識那人?」馮三皺著眉頭問道。
「他說,下午的時候,余燕來被帶離羈押場所,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又被送了回去。隨即有一輛車駛出賓館。過關卡的時候,他還特意瞅了一眼,是個老頭,眉毛挺長……」將軍剛說到這兒,就被馮三臉上的神情嚇呆了。
馮三像見了鬼似的,一眨不眨的望著他,臉色煞白,嘴唇發青。
兩人聯手對敵十餘年,歷經生死,他還從未發現馮三憷過什麼。
「三哥,你……」將軍咽了口唾沫,小聲說道。
「白眉,是吳白眉。一定是他。」馮三沒有聽到將軍的話,自顧自的喃喃低語。
翠府國際酒店。
「他同意了?」李誠看了看一臉不虞的金韜,笑著問道。
「吳白眉說的沒錯。只要摸准他的脈,即使明知是個套,他也會把脖子伸出來。」金韜搖了搖頭,頗為感慨。
李誠聽了,稍加沉默,才說道,「其實,以他的性情,未必適合呆在體制內。」
金韜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孫猴子都有金箍兒約束,何況是他?」
李誠點點頭,岔開話題,「吳世恭來龍城了?」
金韜鼻子里哼了哼,說道,「狗鼻子夠靈的。」
李誠疑惑的看著他,問道,「余燕來那裡有什麼,值得他大老遠跑這一趟?」
金韜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道,「回去問候奎去。我要休息了。」
李誠只得笑著道別。
臨出門,身後的金韜才淡淡的說道,「明天一大早,我要趕早班飛機回京城。就不跟你們道別了。」
天南第二看守所。
麻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儘管心裡早有準備,可真正事到臨頭,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仍然讓他徹夜難眠。
「四爺,醒醒……我是句磊。」從門縫裡傳來一陣聲響。
麻四因為大案在身,為防串供,便沒有安排同號。
他輕輕犯了個身,看了看門口的監控,小聲說道,「小句,我聽著呢。」
「四爺,家裡讓我帶個信,有人明天要來看你。注意休息。」句磊說完,便沒了聲息。
麻四就更睡不著了。整晚都在琢磨,究竟是誰?能在這個時候,跑來看自己。
折騰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睡過去。隨即又被開門聲嚇醒了。
「米四平,出來。」獄警板著臉吼道。
麻四無奈,頂著黑眼圈,蔫頭巴腦的跟隨獄警來的審訊間。
裡邊沒人,獄警把他鎖在椅子上之後,便離開了。
結果,他在裡邊一坐便是倆鐘頭,明明困的要死,可心又懸在半空,戰戰兢兢,幾乎快虛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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