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我剛剛就好像聽見有人開門了，但半天沒見后窯門有動靜，我想有人進來肯定要進后窯的，就以為是風——」

「噢，我們翠英家那個后小子，不愛說話，一向沒來過，咋是怕生人呢！曲墨，你進來么！」

這是他老姑的聲音，雖然只上午見過一回，但曲墨一下就聽得出來，他放下筆往後窯走，推開門看見另一個老太太，年級和他老姑不相上下，

「吃了飯沒？咋回來也不進后窯來，我們都不知道你進家來了。」

他老姑和氣地說道，曲墨點點頭，

「吃了沒，沒吃的話我這還有飯呢，我們也剛剛吃過，我讓他嬸子給你弄上一碗，」

「不用了，我吃過了，」曲墨回道，

「昂，你吃過就行，沒吃的話你就說，嫑害怕，咱都是親戚！」

他老姑腿腳不太好，說話聲音還響亮，頓了一頓，又道，

「寫作業呢？」

「嗯」曲墨小聲應道，像是回答老師的問題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噢，那你則好好寫個吧，嫑怕，需要甚你就說，下午你爸給你把被褥都拿來了，你看看還短甚不，要缺甚你就說哦！」

「噢，不短著。」曲墨回道，說完慢慢轉身出去了，輕輕將后窯的門給合上。

八點鐘左右，曲墨做完了作業，天也暗了下來，他就坐在炕沿上，茫然地看著昏昏沉沉的夜色，他不敢開燈，在家裡翠英一直叫他們要節省，一般只有等天完全看不見了才會把燈打開，所以通常這個時間他們兄弟幾人都會坐在院子里拉話，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家了。

「曲墨，」

他老姑又叫他，

「你看電視不，後頭有電視呢！」

「不用了，我不看。」

曲墨第一時間回應，可是這並不是他想說的，其實他想看，在家裡一直很喜歡看電視，尤其喜歡看香港電影，翠英怕費電總不讓他們看，曲墨還常常偷著看。但他現在卻拒絕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要晚上寫作業就把等打開，燈繩在暖氣跟前呢！」

「噢，我寫完了。」

曲墨還是沒有開燈，就那樣安靜地坐著。也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曲墨聽到裡屋的人關了電視，收拾被褥要睡覺了，於是他也打開了被子，他都沒有脫衣服就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曲墨醒得很早，剛六點就起來，洗了臉，刷了牙，這牙刷也是新買的，曲墨才學會不久，以前還沒刷過牙，現在牙齒已經習慣了，刷牙不會再流血了。果然，刷完牙神清氣爽，他覺得精神好很多，背起書包往學校去了。

早上先是晨讀，然後上午三節課，通常數學和英語課都在上午，曲墨聽宋一帆說現在這個英語老師是個代教老師，本來是一個女老師，他報名的時候見過，但是那個老師請假生孩子了。語文老師是個剛畢業的新老師，留著一撇小鬍子，說話很溫和，學生們也不怕他，曲墨經常看到坐在門口的那個同學在語文課上做著各種小動作，比如折個飛機、突然拿走後面女生的課本、惹得女生掐他，用書本擋著睡覺等等。曲墨很不適應新的班級環境，人實在太多了，一開始班裡有八十多個人，後排黑壓壓的一片，曲墨幾乎都看不清，這裡的教室要比他們小學里的大很多，可還是占的滿滿當當，幾乎不留空隙，第一排的桌子死活就挨著講台，老師們在講台上走動的時候經常會碰到曲墨和他兩個同桌的書本。甚至老師說話急的時候還會有唾沫星子落到他們的臉上和書上，班主任劉老師上課還有個特點，嗓門總是會突然就神經質地提高几個字，然後再突然降回原調，曲墨因為不習慣就會經常被嚇到。除了班主任劉老師上的數學課比較安靜以外，其他的課上總能聽見有人小聲說話，而他們上小學時兩個年級加起來才十幾個人，從來沒有人在課上說話，老師提問時他們都主動舉手，即使不會他們也不敢不舉手，這都是從一年級就養成的習慣。有一次上英語課，老師提問，曲墨下意識地就舉手了，然後老師就叫他回答，曲墨不知道班裡的學生英語都不好，所以幾乎都沒有人舉手的，除了那些學習特別好的。老師要他翻譯一句話，iaminNo.3grade5,其實這題曲墨也不知道答案，就猜是老師剛剛講過的內容，

「我是3號，」

「啊？這個我們不是剛昨天說過的嗎？」老師沒有批評他，就是表情有些無奈，「行，坐下吧！」曲墨明顯感覺到老師對他的不滿意，

「你不會還舉手呀？」郭勇笑著問他，曲墨覺得很不好意思，就沖他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假裝看書去了。

曲墨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上了幾天課，他只認識兩個同桌，也只和他們兩人說過話，每天上完課就早早地回去寫家庭作業，寫完就坐在炕上發獃，他老姑每天大概不到九點鐘就睡了，他也就睡了。第一個星期過得十分漫長，像是過了一個月，他每一天都在期待周末早點到來，每一天都在要在心裡數好幾遍，還剩下幾天，終於熬到了星期六，上午上完課後曲墨飛快地跑回到他老姑家，可是他這才意識到他都不知道怎麼回家，他可以先坐公交車，但是後面還有很遠的一段土路呢！後面怎麼走，曲墨想應該可以乘其他車，好像以前看到有麵包車可以載人到他們那兒，但是需要多少錢呢、這個他不清楚，不曉得他剩下的錢夠不夠，萬一不夠怎麼辦，一想到這曲墨的心裡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如同急速賓士的駿馬突然遇到萬丈深淵，難以回頭，往前不行往後也不行，急得他想哭。他的書包一直都背在身上沒有放下，他老姑問他吃了飯沒，他說吃了，又問他下午回不回家，曲墨不知道怎麼回答，就一聲不吭，捂著鼻子蹲在暖氣片跟前。忽然曲墨看到院子里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眼認出是他父親，可是他又有點不太相信，他上次不是說要走嗎？怎麼會——這時曲向明進了屋，

「放了沒？」

「嗯，」

「上午上課了吧？」

「嗯，」

「我問的一個一打做營生的，說是你們中午放呢，我估計得個十二點左右，這才請假過來。」原來曲向明沒有出遠門，就在縣城裡的一個工地上拌混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