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寂寞

流年不寂寞

文/阿杜

小時候的付豪虎頭虎腦的,特別可愛。他平時都不著家,我家就是他的根據地,有我在的地方,肯定少不了他。

鄰居說我們「青梅竹馬」,我不明白其意思,但感覺是好話,也樂於接受。看著付豪整日里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也開心,有個忠實的跟班挺好的,那些跑腿的事,吱一聲就有人行動了。就連付豪的媽媽都曾說:「我們家小豪只聽楊洋的,我講一籮筐的話也抵不過小洋洋一句話,我這老媽當得夠失敗。」大人們愛逗樂我倆,我倆也配合,總讓氣氛熱烈而美好。那時候,我們是在兩家輪流放養的,誰家大人沒空,我們就到另一家吃飯、睡覺。

付豪小時候穿過我的裙子,是他自己搶著要穿的,他那時特羨慕我那些帶有蕾絲花邊的漂亮裙子,還吵著要他爸上街為他買,後來挨了他老爸一頓批后,才明白男生不能穿裙子。

付豪後來就常對我說:我是王子,你是我美麗的公主。過家家時,我是他唯一的公主,羨煞了多少同齡孩子的心。

小小的女孩子,哪個不願意自己是個美麗的公主呢?

我們一直同班,肩負著他父母的重託,小學幾年裡還一直負責看管他。付豪倒也配合,雖然時常會惹我生氣,但我一說要告訴他爸,他就乖乖就範。

可是上了初中后,我們的距離在有意無意間就拉遠了。雖然還住在一個家屬大院,但我們再也不好意思手牽手一起玩耍了,多難為情呀!初二有半年時間,我們都沒講過幾句話。他那時成天和一幫男生在一起踢球,偌大的操場上,頂著烈日,跑得渾身汗漬淋漓。人曬得黑不溜秋不算,還髒兮兮的,鞋子一脫,那臭腳能當場熏死幾隻蚊子。我是有些討厭他的邋遢和不拘小節,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我說的話,他不聽,還反駁我:「女生懂什麼!」

他的個頭長得很快,就像春天雨後拔節的筍。半年時間,我站在他身邊,只能到他耳根了,跟他說話,得仰起頭看他。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沙的,喉結凸出,嘴唇上有細密的絨毛一樣的小鬍子出現,醜死了,可我發現自己卻經常在不經意中凝神望著他。這個英姿勃勃的小帥哥是我當年的小跟班嗎?

初二的暑假,職工大院對面的小洋樓里搬來了一戶人家。以前是一對年老的夫妻住,小樓掩映在綠蔭叢中,長年鐵門緊鎖,平時鮮有人影出現。從小我和付豪就對那幢小樓充滿好奇,那是一戶什麼樣子的人家?

很快我就從媽媽口中知道了答案,新搬來的人家是那對老年夫妻的兒子一家人,從廈門回來的,準備回來辦企業。本來這一切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但新搬來的那家人,有一個女兒馬依伊。開學后,她成了我的新同桌。

馬依伊從小在廈門出生、廈門長大,是個皮膚白皙的洋娃娃般的漂亮女孩,渾身洋溢著都市女孩特有的氣質,一顰一笑都充滿了讓人無法抵抗的魅力。這樣的女孩在我們這個小縣城裡是非常獨特的,不僅所有男生對她充滿好感,就連女生也會暗自羨慕。

我也羨慕她,羨慕她的白皮膚、漂亮衣裳,還羨慕她那雙總是水汪汪的大眼睛。但她看起來楚楚可憐,讓人不禁起憐惜之心。馬依伊是個話不多的女生,剛坐在我旁邊時,只是稍露笑容,淡淡地對我說了句:「你好!我是馬依伊。」然後漫不經心地坐下來。我想說什麼,但緊張得手心冒汗,居然沒勇氣回應她的話。

其實我平時挺愛說話的,但她一坐在我身邊,我就有種無形的壓力,在她這隻美麗孔雀的身邊,我突然就感覺自己像只灰頭土臉的小麻雀。看著她雲淡風輕的樣子時,我就感覺自己好卑微。或許在她眼中,我就是一個啥也不懂的鄉下女孩吧。我是個敏感的女生,自尊心特彆強。如果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女孩,我肯定會主動和她打交道,顯示我這個大班長的親和力,但她如此優秀,如此美麗,強大的氣場壓得我毫無招架之力。

可我是個愛較勁的女生。自從和馬依伊同桌后,我也開始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以前,在班上我總是風風火火,大大咧咧,從不知道要梳妝打扮。我學著馬依伊輕聲說話,笑不露齒,也不再總綁個「馬尾辮」了,我學著她把自己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在上面夾個造型奇特的發卡,或是綁條顏色鮮艷的髮帶,也想像她一樣把一襲黑髮撫弄出萬種風情。可是許久沒和我說話的付豪有一天在家屬院里說我是「東施效顰」,醜死了。

我挺惱馬依伊的,她的到來完全打亂了我的生活。本來,這裡是我的領域,我活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所有女生都唯我是從,男生也樂意和我交往,她的出現,讓我從公主變成了醜小鴨。就連班上最實誠的女生都對我說,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馬依伊彷彿是墜落凡間的精靈。我明白那意思,說我不過是世間凡俗女生一名,以前她們覺得我漂亮是因為沒見過更漂亮的女生。

對馬依伊的不友善就這樣暗自滋長。雖然她偶爾會主動與我說話,但我不願意答理她。我還在女生中散布謠言,說馬依伊根本就看不起我們這些小縣城的女生,說她覺得我們一個個都土得掉渣。十五六歲的年紀,自尊心最強、最難以容忍別人的輕視,我的話無疑讓馬依伊引起公憤,眾女生一時之間都集體孤立起馬依伊,再也沒有人會主動和她打招呼,也沒有人願意和她親近。可是馬依伊好像對此沒什麼在意,她本來就是話不多的女生,沒人打擾也過得悠然自在。

可我不自在。我注意到,自從馬依伊來后,班上的男生突然間就變得紳士起來,一個個開口說「請」,閉口說「謝謝」,再也沒有人會在課間與我追逐打鬧了,更沒有男生會在踢完足球后,在教室里脫鞋子,露出那雙臭氣熏天的腳。

特別是付豪,他以前總是以邋遢為榮,現在不僅衣著光鮮,還成天帶把小梳子時不時地打理他凌亂的頭髮,梳得油光流亮的,連蒼蠅都站不住。我還聽他媽媽說,付豪現在可講究了,不僅洗澡要用什麼牌子的沐浴露,每天晚睡、早起時,都要用洗面奶洗把臉,還特別愛照鏡子……

占著地利的優勢,付豪在馬依伊來后不久就與她建立了良好的友誼。用付豪的話說是,照顧新來的同學。但他心裡打的小算盤,誰不明白呀?

以前班上新轉學來一個女同學,因為人家長得胖,付豪當時就在背後叫人家「噸位」,比小胖妞還難聽。那時,他怎麼不去照顧新來的女同學?還不是因為人家胖。現在來了個馬依伊,那些男生一個個比賽似的討好人家,不就因為她長得漂亮。最顯擺的就是付豪,每天放學后,都要等馬依伊一起回家。以前明明都是騎單車的,現在不騎了,天天陪著馬依伊擠公交,還在我面前辯解說,騎車太熱。難道擠公交就不熱了?

我還注意到,馬依伊來后,付豪在課間又開始徘徊在我的課桌周圍,打著詢問我作業的幌子,行靠近馬依伊的事。他以為我和馬依伊同桌,想從我這入手,接近她。可是他弄錯了,我和馬依伊不和,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還在我這挨了不少白眼。沒想到付豪直接跳過我,當著我的面對她說:「你好!馬依伊同學,我是付豪,住在你家對面的院子里,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學、放學。」馬依伊笑著點頭。其實我理解她的心情,畢竟初來乍到,一切陌生,有個長相帥氣的男生願意效犬馬之勞,為什麼要拒絕呢?但她的不拒絕傷害了我。

每天早上,我推著單車從家裡出來時,總能看見付豪在對面的小樓鐵門前大叫:「馬依伊,上學啦!」那叫聲充滿了喜悅,在清晨的涼風中,像一支歌。微醺的陽光照耀在他光潔的臉龐上熠熠生輝。我恨恨地瞪著他,在經過他身邊時,冷哼一聲。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卻完全把我當成了陌生人。

我們的冷戰,雙方父母都覺察了。我媽還問我,是不是和付豪吵架了?我說誰有空和他吵呀,學習都來不及呢?我們在大院里,見面也不再說話。事實上是我不再理睬他。這樣花痴的男生,誰愛理他。可我心裡卻難受極了,每次看見他和馬依伊有說有笑時,就蟲噬一般。我媽說我像是霜打過的茄子,可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如茄子。

在馬依伊面前,我一如既往地冷漠,拒絕她偶爾的示好。她應該感覺得到我對她的厭惡吧,幾次后,她再也沒有主動對我說過話。我和班上的女生又開始打鬧了,成天嘻嘻哈哈,表面開心,內心卻充滿了挫敗感。因為付豪再也沒有主動和我說話了,他的眼裡只有馬依伊,這個都市裡來的女生對他充滿了好奇。

心情煩躁不安,我沒有心思學習了,成績的巨退讓我僅有的自信潰敗如泥。

馬依伊的成績很好,特別是作文,總被老師當範文在班上傳閱。她來之前,這一榮耀一直屬於我。

那天在作文課上,老師再一次朗讀她的作文時,我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虛偽!全是騙人的。」聲音雖小,但班上還是霎時陷入了寂靜。

老師憤然地問我:「楊洋,你說誰虛偽?什麼全是騙人的?」

我用餘光瞥了眼坐在身邊的馬依伊,見她緊張得手在抖動,臉已經趴在桌面上。

她的作文《我的幸福生活》根本就是胡編亂造,我都聽左鄰右舍說了,馬依伊的媽媽愛慕虛榮,為了能去國外生活拋夫棄女,她現在的媽媽只是她后媽,對她一點都不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還裝什麼公主?雖然家裡有錢,但那又怎麼樣?

我是想當場揭穿馬依伊的幸福假面具,報復她無意中帶給我的傷害,但後來我還是忍住了。老師批評我不該上課亂插嘴,我紅著臉沒吭聲。那堂作文課,我的心情起起伏伏,實在想不明白,馬依伊為什麼要撒謊?編造一個假的幸福故事來騙大家,也騙她自己?自欺欺人是件有趣的事嗎?

我沒想到,馬依伊會遞紙條給我,上面只有兩個字:謝謝!

那天放學,付豪在我騎車必經的路口等我。他站在樹蔭下,見我駛近,走過來一把按住了我的車頭,說:「楊洋,算你還有點良心。」

我不悅,冷冷地盯著他說:「你也配和我講良心?我現在倒是後悔課堂上為什麼不揭穿馬依伊的幸福假面具?她有那麼高貴嗎?」

「楊洋,你不能這樣,依伊她一直很痛苦……」付豪說。

是呀,她痛苦,他緊張,他心痛得不成樣子。那我的痛苦呢?他就視而不見了。我憤憤地說:「放開我的車!花痴。」

付豪沒有放開我的車,他把我拉了下來,說:「我們得談談,我們之間太久沒有溝通了。」

「呵呵!」我冷笑。溝通?他會突然想要和我溝通,真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

付豪沒有理睬我的冷嘲熱諷,停下我的車,把我拉到了路邊。他盯著我,一臉真誠。他的這個樣子,我很少見,一直就是嬉皮笑臉的人,怎麼就認真了。

付豪其實和我一樣,也聽說了馬依伊家裡的事。剛開始,他不相信,但後來看見馬依伊偷偷哭泣后,他明白了,亦明白她表面裝作雲淡風輕只是不希望被人同情。那些破碎的家事,被媽媽拋棄的傷害,讓她從一個愛說愛笑的女生變成了沉默內斂的女生。

付豪告訴我,馬依伊其實一直挺羨慕我的,她想和我成為朋友,但我一直拒絕她的友善……我當時聽到關於馬依伊的家事時,確實心花怒放過,覺得上帝還真是公平。在課堂上,聽到老師念她的作文時,我就想揭她的短,讓她出醜,讓她無地自容,但當我注意到她顫抖著的身體時,我的良知告訴我不該這樣做。我想起了她那雙充滿憂傷的眼睛,想起她一次次向我示好,但我一相情願地把她樹成敵人,其實她沒有什麼過錯,是我的狹隘和嫉妒蒙蔽了我的心,覺得她比我漂亮,覺得她來自都市,覺得她搶走了付豪,所以處處針對她。

付豪說,馬依伊是個特別的女生,剛開始,他對她充滿好奇,想接近她,但真正接觸后,特別是了解她的經歷后,他只想保護她。

「漂亮女生你都好奇吧?」我擠對他。

付豪笑了,拍著我的肩膀說:「就你最了解我。」看他沒心沒肺的笑,對他的恨意也漸漸消融。

和付豪恢復邦交后,我的心情也變好了。馬依伊也在一天下課我準備離開座位時,輕輕地拉住了我的手,說:「楊洋,放學后,我能搭你的自行車回家嗎?」我明白那是她再一次向我發出友誼的信號,於是肯定地對她說:「嗯!放學后我們一起回家。」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來的光彩,我讀懂了她對友情的渴望。

其實我也一樣,渴望友情,在這孤單流年裡,希望有自己的伴,這樣才不會寂寞,但我太敏感,自尊心作祟,差點就遺失了這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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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曾與你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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