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章相敬如賓的夫妻】
白幡在尚還寒冷的風的吹拂之下,啪啪作響,空氣之中還夾雜著引人心頭悲戚的哭號聲和低沉的誦念聲。
身著孝服的金映煙跪在香煙環繞的靈堂之中,臉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雖有那紅通通的眼眶硬是為她添上了一分的顏色,但也讓她更散發出一股柔弱無依的氣息。
她就像是所有年輕喪夫的未亡人一樣,在靈堂里木然地焚燒著一張又一張的紙錢,然後木然的向前來上香致意的親朋故友鞠躬回禮。
現在的她,就像是三月里的春花,一點兒春雨就能將她打擊得支離破碎。
靳家雖然不是富豪之家,可是大房嫡長子的身亡,也不會寒酸得只辦一場簡薄的喪事就算完事。
這幾天,金映煙好不容易積存的一些家底像是流水般的全掏了出去,水陸道場辦了一場又一場,儀式極其莊嚴而隆重。
這些,是打從一開始就看她不順眼的婆母靳大夫人堅持的,至於靳家的老太爺和老夫人似乎因為傷心於嫡長孫的驟逝,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媳婦這些過於鋪張、不合禮制的作為。
金映煙對此半點不心疼,她沉默的看著四周,依著一旁司儀的交代,對前來致意弔唁的親友拜謝,她送走了一波的親朋,又迎來了一波的故人。
靈堂里繚繞的香煙燻得她的眼睛乾澀流淚,長久跪地更是讓她的膝頭疼痛不堪,渾身的不適讓她開始認真的思考,自己該不該適時的暈過去,畢竟此刻的她,不正是哀痛欲絕的未亡人嗎?
若是她暈了過去,眼前這些人也只會讚揚她對她夫君的情深意重吧!
正當她準備照著自己的計劃行事時,忽地司儀又高聲喊道——
「江南金家徐管事敬奠……」
那一聲喊宛若雷鳴在她耳際炸響,一時之間她的耳中儘是嗡嗡聲響,好半晌之後才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
正巧,腰間系著白綢的徐管事利用上香的機會,不著痕迹地朝著她瞧了過來,與她正好四目相對。
金映煙的心底一涼,總是轉得飛快的心思驀地頓住,一種惶然在轉瞬之間將她以為早已練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沉穩擊得支離破碎。
她愣愣地看著父親金曉企身邊第一得力的管事徐大一站在靈堂的中間,既恭敬且有模有樣地深深朝著靳柳楓的靈位拜了三拜,再抬頭,徐大一的眼眶竟然已紅了一圈。
看到來人努力做戲又做得這樣真,金映煙的背脊泛起了一陣的寒涼,金家任何站在權力頂峰的人,都是作戲的高手,但凡戲做得愈真,所圖必然也就愈大。
若非她的臉色原就蒼白,否則只怕她的反應會引來眾人的關注,壓下心頭的驚慌,她低頭叩謝,卻在短暫的目光交接中清楚瞧見了徐大一蘊藏在眼底的輕蔑和算計。
就在那一刻,金映煙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若她只是待在原地,只怕等她守完了靈,人又不知被賣到哪去了。
所以,她順勢閉上了眼,收回撐著自己的力氣,任由身體頹倒在地。
身為金家的一員,她自然也是演戲的高手,她的頭重重磕上了堅實的地板,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沒有人為此心生懷疑。
雖然這為她爭取到的時間有限,但凡有一點點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在眾人的驚呼聲之中,她很快的被攙起,抬離了靈堂。
徐大一眯了眯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
老爺那兒的事顯然已經迫在眉睫,這回派他來靳家祭奠靳柳楓,為的是要他帶回三姑娘。
對於這個任務,他一直有著十足的把握,畢竟關於靳家的一切,他不說瞭若指掌,但也能拿捏個七、八分。
靳家的大夫人對三姑娘這個商戶出身的媳婦並不喜歡,不過是維持表面上的情分,冷冷淡淡,饒是如此,那還是看在靳家老太爺和老夫人的分上。
再加上嫁過來三年,三姑娘一直無所出,更是讓大夫人覺得不滿,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甚至連個血脈都沒有留下,想也知道三姑娘未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只要有點腦袋的都不會選擇為靳柳楓守節,三姑娘應該會毫無異議的答應和他返回江南才是。
想到這裡,原本盤算著一逮著時間就同金映煙談談的他,心念頓時一改,倒也不急了。
等到再也瞧不到那群急匆匆抬著人離去的僕婦身影,徐大一便在小廝的引領下出了靳家大門。
等一等也無妨,這人啊,總得先嘗嘗苦頭之後,才會知道好歹。
想到方才金映煙眸子里那一閃而逝的戒備,徐大一冷哼了一聲。
能再得到老爺的關注,是她還有那麽點利用的價值,已經算是金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裡頭有大造化的了,否則這幾年金家姑奶奶死了丈夫的還少了嗎?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姑奶奶能夠被迎回金家的。
畢竟……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金家不浪費米糧去養無用之人。
再抬眼看著眼前白幡飄飄的靳家,徐大一淡淡一笑,這幾年借著靳家的勢,老爺也算是賺得盆滿缽滿的了,甚至還因此搭上了那位貴人,想來金家以後的地位必會直上雲霄,這倒也算是三姑娘的一個功勞了。
離了靈堂,那香煙繚繞的氣味立刻被屋外的風吹散開來,原本為求逼真,把自己摔得七葷八素的金映煙此時感覺也好多了。
強按下想要抬手揉揉額際的手,她終於能從一團紊亂中撥出一絲清明的思緒,靜心地開始琢磨著徐管事的突然到來,代表著什麽。
嫁入靳家這三年來,金家連節禮都不曾送上門過,這樣的冷淡疏離真的讓她天真的以為,她與遠在江南的那個金家,再無任何的瓜葛。
在她拜別高堂時,她父親直言告訴她,此後她便是靳家的人,所以就算日子再苦再難,也別奢望會得到金家一點一滴的幫助,不收聘禮,又送上嫁妝,已經是他為人父盡的最後一點責任了,他只差沒有明晃晃的說出從此井水犯河水這句話。
當然,她心裡很清楚,以她爹的個性,自然也不會白白嫁了女兒甚至奉上嫁妝,即使那只是寒酸得無法與其他人嫁女兒相比的嫁妝。
她會有那些嫁妝,應該是因為靳家對她爹有著什麽承諾,而這個承諾能帶給金家許多便利。
果然,在這短短的三年間,金家就靠著靳家的人脈和名聲在京城裡立了足,金家的鋪子和生意也在京城嶄露了頭角,就算還說不上賺得盆滿缽滿,但卻已經是同行眼紅及吹捧的對象。
嫁來京城三年,她一步也沒有踏進過金家位在京城的鋪子,更不曾靠過金家的任何關係,即便是注意也是默默地看著,從不胡亂打聽。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這樣做就能和金家從此再無干係,誰知道她卻在靳柳楓的喪禮上又瞧著了徐大一。
她爹從來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一個女婿的喪禮並不值得他派上心腹前來,就算這個女婿是靳家的繼承人,但死了的人從來都是無用的。
那他派了徐管事來,便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消一想到自己又被算計上了,她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縮,讓她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婆子們終於將她抬到了流水居,金映煙也將這三年來記得的事再順了一遍,可還是想不出她爹金曉企所圖為何?
當初,因為太想逃離那一切,所以她放任自己不去在乎的事情很多,如今再一細想,總覺得彷佛自始至終她都遺漏了什麽……
其實,靳老太爺是先讓人找上她談的,條件、狀況都說得很清楚,也是在她點了頭之後,媒人才前往金家求親,拋出聯姻的誘餌。
自古以來商人地位不高,父親因為經商起家,加上本身的個性極為錙銖必較,所以不入官宦人家的眼,但他一直不放棄的謀算籌劃,想要為金家找一個強而有力的靠山,最好能保金家百年不倒。
沒想到身為京城世家的靳家會自動撞了上來,所以以父親的個性,自然得好好盤算要如何將她這個女兒賣個好價錢。
沒有聘禮有什麽要緊的,能攀上靳家這個官宦中的清流,京城的人自然也會看在靳家的面子上,或為金家開開後門,或願意低下頭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