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跪碗底

第11章:跪碗底

記得第一次進城,是在我十歲生日前夕,當時我還是一個黃毛丫頭。

跟著父母坐了四個小時的小巴士,一路奔波終於進了城。出了汽車站看到的就是一望無際的高大建築物,就算自己把頭仰到地上也不能夠看到樓的頂端。

我的家鄉當時幾乎都是平房小瓦房,家境殷實的可能在平頂上再建一層,到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高」,頓時感受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和渺小,像一隻隨時被人踩死的螞蟻。

有時候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該往哪個路口走,對周圍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如果在村裡,我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東南西北。

城市裡陌生的人、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房子、陌生的車輛都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我從下車那一刻起,眼睛一直觀察著周圍的點點滴滴。

我的家鄉民風淳樸,吃飯可以串門,有時候一路走下去,家家戶戶今天做了什麼菜都清清楚楚。村裡幾乎沒有外來人口,除了部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還未婚配的男子,家裡都會張羅著從雲南、貴州、四川等偏遠地區,「買媳婦」。

「買媳婦」在我小的時候常常聽說,一般四千元左右就能買個如花似玉的雲貴川的大姑娘回來。據說當年雲貴川的姑娘還不如我們江蘇農村的女孩家,那邊重年輕女的思想更為嚴重,女兒甚至沒滿十八歲就被賣給別人家當生兒育女的機器。

當然,這部分雲貴川的女孩也有些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因此三天兩頭的想往外逃。幾乎年年都能聽說,誰家的媳婦逃跑了,人財兩空;誰家的媳婦逃跑未遂,被男方家人一頓暴打。其中有些姑娘自打生了孩子就斷了逃跑的念想,畢竟為母則剛,孩子是女人、是母親的軟肋。

還有一部分雲貴川的女孩,以上兩種都不是,她們是「騙子」。有些姑娘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別人家的媳婦了,她們在男方家裡巧嘴巧舌、任勞任怨,博取一家人的信任后,將男方全部家底騙到手,然後她們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這部分姑娘是有目的性的嫁人。也算是一種不正當的職業。

如果攤上了這樣的媳婦兒,對於一個普通的農村人無意損失巨大,當初買媳婦花了四千塊,現如今連人帶錢都跑了,連個后都沒留下,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剛進城那會兒,爸媽為了我們的安全總是故意說一些可怕的事情嚇唬我們姐弟。

「靜靜,浩浩,平時爸媽不在家,你們不能給陌生人開門,要從門的貓眼往外看,如果是熟人就說爸爸媽媽不在家,如果是不認識的人,就別回應他,可能是人販子。」

「媽,什麼是人販子?」

「人販子就是那種專門把小孩抓走,讓他們去要飯賺錢,如果這些小孩不聽話,人販子就會用針扎他們的肉,用火燒他們......有些小孩想逃跑,人販子會打斷他們的腿,或者把他們放在大花瓶里,直到下身子長變形了不能走路了,然後再拖出去要飯......」

那會兒,我們走到哪裡都會牢牢地抓住爸媽的手,害怕陌生人會對自己不利。不敢亂走亂撞,害怕迷路,害怕遇見人販子。

......

永遠不要低估孩子的適應力!

沒多久,我們姐弟倆開始生龍活虎,幾個月下來,早已沒了當初剛進城的唯唯諾諾。

媽媽每天會給我們姐弟一人兩塊錢做公交車,起初我們是老老實實地乘坐4路公交車,每天直達學校、直達小區門口。

城裡商店的零食花樣百出,即使是城裡的小孩也無法抵抗美食的誘惑,更何況我們姐弟?我們農村的商店頂多賣些色素、糖精調製而成的糖,一些喊不上名字的汽水,後來才有了五毛錢一包的小浣熊乾脆面,奶奶從不給我們零花錢,我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吃。

小三子曾破天荒的慷慨了一回,在我們姐弟手上一人倒了一些乾脆面,我們吃得那叫一個香,手掌添了又添,直到晚上睡覺手上還都殘留著一股好聞的鮮香味。

上小學那會兒,下午三點四十五就放學了。我和我弟老老實實地坐了一段日子公交后,就再也沒能抵擋誘惑,第一次光顧了學校門口的商店。我將乘坐公交車的一元錢買了兩塊可樂糖、一包無花果絲,我弟買了一包乾脆面、一包西瓜糖。

一路上我們吃得樂不思蜀,反正回家的路已經記住了,我們決定走回家,爸媽肯定不會發現。

就這樣我們開心的過了一陣子的嘴癮,事情終究還是來了,而且這次發生的事情如洪水海嘯般洶湧、可怕。

我把我弟弄丟了!

那天一如往常,我們吃著零食,我買了一個新品,跳繩糖。軟軟的一根彩色的「繩子」,其實就是軟糖。我倆一前一後的走著,可能是跳繩糖太好吃了,我走著走著竟忘記了我弟,直到回家后才發現我弟沒跟在我身後。我慌了,我把我弟弄丟了,這些年他一直像個狗尾巴跟著我,怎麼今兒就走丟了呢?

我爸媽慌了,先不說我弟是八千塊罰款生的,我爸因為生二胎丟了飯碗這些陳年往事,我弟可是我們老王家的后啊!我們老王家都得指望我弟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人都是一樣,遇到事情總會想到最壞的一面。

我記得我當時低著頭,嘴裡還含了一塊糖。我爸怒氣衝天,給了我狠狠一巴掌。「啪!」我眼裡頓時冒出了無數的金絲,小腦袋一陣眩暈,耳朵感到耳鳴,爸媽的說話聲變得像蜜蜂一樣「嗡嗡嗡」,嘴裡先前含著的那塊糖被我爸一巴掌打出了口腔,滾到了地面的牆角。

我媽拿起陽台上的衣架,指著我:「說!你怎麼把弟弟弄沒了?你給我老實交代!」

我低著頭,哭得身子發抖,將放學走路回家,省下一塊錢買零食的事情交代的一五一十。

「說,是誰出的主意?」我媽氣得瑟瑟發抖,我爸在一旁猛抽煙,地上殘留著滿滿的煙頭。

「是浩浩,我不同意的,他說爸媽不會發現的。」我沒說謊,這點子真是我弟想的,我還真沒那膽子,在美食麵前我成了從犯。

我媽壓根兒不信我,她只相信他兒子,她覺得一定是我這個當姐姐的慫恿弟弟。

我媽衣架沒打在我身上,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但是我媽開始在屋子裡麵糰團轉,最後轉到廚房,拿出兩個吃飯的碗,走到我面前,將碗底朝上扣在地上。

「跪下!」我媽一臉怒氣指著地上的碗。

我愣了幾秒,從前在老家我也見人跪過,都是一些調皮的孩子被父母罰跪搓衣板,但是罰跪碗底我還第一次見。

我終究是跪了,眼下不跪不行啊,我爸媽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我跪在冰冷生硬的碗底,其實沒什麼感覺,五分鐘后膝蓋就疼得不行。

「給我老實跪著!我找不到你弟,你就等著完蛋吧!」我媽說著拿了一張我弟的照片出了門,她出去尋我弟去了,我爸留在家裡等,萬一我弟回來了呢!正好也監督一下犯了彌天大錯的我。

跪碗底還不如被衣架抽來的痛快!

碗多硬啊,碗底突出的部分隔著我的膝蓋鑽心的疼,我的整個上身的重量都壓在這兩隻碗底上,心裡分分鐘怕碗碎了,真是生理和心理的雙向摧殘。

一個小時后,我媽領著我弟回來了。我爸見到我弟,居然流下兩行鱷魚的眼淚,我還是頭一次見我爸流眼淚。

「浩浩,你上哪去了?你把爸媽急壞了!」我爸蹲著身,一把摟過我弟。

我媽沒好氣的埋怨了幾句,「這小子,在商店門口看人家打老虎機,我去的時候,他還看得一頭勁。」

「沒事,沒事,我還以為我兒子落到人販子手裡去了呢!浩浩,你嚇死爸爸了,爸爸還指望你傳宗接代,養老送終呢!」我爸破涕而笑。

我回頭看了我弟一眼,他沒事就好,說實話把我弟弄丟了,我心裡也難受極了,覺得自己是廢柴,連弟弟都看不好。

我媽這時瞥了我一個白眼,沒說話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飯。

晚上他們三坐在桌上吃飯,一家人其樂融融,我爸見我還跪著,想著下午扇了我一耳光,心裡軟了下來。

「讓丫頭來吃飯吧!」

「讓她跪著,不跪到十點不許下來,讓她以後長記性!」說著轉怒為喜夾了一塊魚肚子放在我弟的碗里,我弟沒心沒肺的朝我媽笑了笑,埋頭吃起飯。

牆上的鐘聲敲打到十點,我從碗底癱軟到地上,我的手顫顫巍巍地撩起褲腿,只見膝蓋上兩個紅紅的,已經發紫的碗底印子。

眼淚啪嗒啪嗒的流下,從膝蓋滑到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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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胎媽媽向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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