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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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靚的出色發揮下,很快這起行政公益訴訟的判決書就下來了:津港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依法當庭宣判,支持了檢察機關全部訴訟請求。而津港市自然資源局在宣判后,面對眾多媒體記者,表示對檢察機關行政公益訴訟的完全理解和絕對支持,並表明一定會積極履行職責,爭取早日將土地使用權出讓金追繳到位……
而上午才開庭,下午的津港都市報就刊出了署名為「津海潮聲」的評論員文章:
這起全省首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的宣判,宣告了一個新的保護受侵害的公共利益、監督和糾正行政違法行為的可靠途徑實現功效。
檢察機關提起行政公益訴訟制度,對於加強公益保護、優化司法職權配置、促進法治政府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從表面上看是民事訴訟制度和行政訴訟制度的局部調整和完善,實質上關乎國家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體系建設,關乎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工作全局,關乎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順利推進……
「津海潮聲」的署名文章,幾乎就是津港政壇的風向標,每次出現都代表著官方態度,隨著「津海潮聲」的一錘定音,蘭貴園集團很快就被自然資源局追繳了欠繳的6000多萬土地出讓金,其與陳橙公司的收購合同也出現問題,其承接陳橙公司所取得的地產行業資質被相關部門裁定違規或者失效,蘭貴園集團只能含恨退出了津港市足球文旅城項目,陳程初也被集團解聘,整個蘭貴園南州分公司元氣大傷。而蘭貴園退出津港市足球文旅城項目后,其留下的大量份額被地產央企——國糧集團給全盤拿去……
這個時候,市裡也傳來了對津港檢方在公益訴訟領域的強勢態度頗為不滿的聲音,據傳市長張聖傑就在全市司法幹部大會中講話中多次強調:「……該案宣判更是對相關部門的一種警示教育,我們行政機關今後要強調自行救濟優先原則,發揮行政權運行規律。尊重「司法」作為社會的最後一道防線的「最終裁決性」,但同時,不僅要強調司法終局性的權威,也應強調司法權力的補充性和流程的最後性。司法機關不能過多、過早地介入行政權的運用,更不能代替行政權作出決定。要幫助行政機關發揮自我糾錯、主動履職的能動性,這也能有效節約司法資源,提高檢察監督效益嘛……」
但這些事後餘波都與津港市檢無關了,整個津港市檢都仍沐浴在這其開創性案件的榮光之下。打贏了全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訴訟,省檢檢察長陳武受邀到首都國家檢察官學校公益訴訟研習班學習,並做閉學式演講,而該案也入選了當年度的全國十大公益訴訟典型案例,韓語山升任津港市第八檢察部部長,張靚也被評為當年的「南州省十佳傑出檢察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時,面對金燦燦的榮譽證書,張靚的眼裡卻飽含淚水,因為在那份判決書的旁邊,還擺著一份《同意張睿明同志辭去公職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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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一片荒蕪的公地里,到處裸露著鋼筋水泥,堆積著各種建材,塵土飛揚幾十名工人正在加緊施工,挖機鏟車絡繹不絕的駛入。
這裡是張家蝴蝶谷度假山莊的項目現場。張擎蒼正坐在一塊還沒吊裝的大樑上,他手裡拿著一個本子,正一筆筆記錄著項目的預裝料、進度表、施工單的等情況,臉上神情雖然陰鬱,但也透著一股不服輸的狠勁。
在張睿明以辭職威脅,提出自行迴避之後,蘭貴園集團都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兩敗俱傷的結局。接下來的一切對於蘭貴園集團來說,那就是浮雲殘淡的結局,失去了市裡的支持,沒有了制衡津港市檢的手段,蘭貴園集團只能灰溜溜的退出津港市場,而既然收購的大金主撤了,蘭貴園與張擎蒼旗下資產的合同當然也變成了違約合同,陷入絕境的張擎蒼只能咬咬牙,拼著老命找尋生機,想搏出一條活路。
而從和兒子爭吵的那天起,他也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張睿明了,兩父子彷彿斷絕了關係,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筆尖飛舞,老張還要趕在晚飯前將施工進度表給做好,晚上還要見幾個洽談對象,現在是救家族的關鍵時刻。
一輛重型50鏟車駛過,捲起陣陣塵土,沙塵一下卷進老張的眼裡,讓他半響有些睜不開眼,老張罵了句娘,正四處找地方洗把臉,擦擦眼的時候,手邊傳來一絲冰涼的觸感,有人遞來了一塊濕巾。
以為是司機小王獻殷勤的老張,大不客氣的接過來,抹了抹眼,這才能重新睜開眼,正感到一個人影站在身旁的他,一抬頭,卻一下愣在那裡。
只見他那個「不孝」的兒子張睿明正站在身旁,正笑臉盈盈的望向他。
老張心裡一松,但臉上卻是一沉,一把將頭拎過去,看也不看對方,只是語氣不耐的對下面的施工隊長訓斥道:「二矮子,你們施工組怎麼管的現場!這些個無關人員怎麼都放進來了!?趕緊給我把閑人都轟出去!」
那被喚作「二矮子」施工隊長也認得張睿明,知道這是老闆的親兒子,見老張這樣刻意的一吼,也明白這是兩父子在鬧彆扭,他倒沒傻到真要去轟「少東家」,只能尷尬的站在那傻笑。
張擎蒼上前給這施工組長頭上敲了一下,凶神惡煞道:「還不動!?」
倒是張睿明上前兩步,給這尷尬的局面解了圍,只見他徑直向父親說道:「爸,我辭職了。」
這句話彷彿給老張下了定身咒,隔了半響,老張才轉過頭望向張睿明,彷彿要看透這個越發難以捉摸的兒子。
見張睿明臉上殊無笑意,他這才認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準備幹什麼?」
張睿明卻笑著一指地上,我是你兒子,我當然先來幫你啦。
張擎蒼啐了一口灰塵,臉上還是一臉不耐,但最後翹起的尾音暴露了他喜悅的內心。
「滾蛋,你小子先給我到工地上搬幾個月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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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能灰塵稍少的工棚後面,張睿明便結結實實的挨了父親一頓罵。張擎蒼直罵到快直不起腰,這才罷休,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塊預製板上面。
張睿明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有哪些能為家裡做的,張擎蒼白了他一眼說道:「我縱橫津港這麼多年,還沒淪落到要真讓你來替我出面,你啊,這輩子就沒別的本事,就會那些個虛頭巴腦的東西,腦子裡也是死板一塊,幫我也幫不上忙,你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吧。」
雖然父親拒絕自己的出力,但張睿明知道蘭貴園正在全力變賣其在津港的資產,上次張擎蒼和蘭貴園所達成的合同顯然已經無法履行,張家在接下來的局面依舊十分艱難。
而一想到這艱困的局面還是自己那無法變更的崇高道德觀所導致,張睿明對父親是更添愧疚。
看穿兒子的心情,張擎蒼又安慰他道:「你也別看不起你老子我,我已經和鉑濤集團談過了,他們對我們這快項目挺有興趣,這裡畢竟規劃里還是個旅遊保護區嘛,到時可能併入他們的連鎖酒店裡去,只要接下來的一期談判和第三方調查沒問題……」
張擎蒼洋洋洒洒的講了一大堆,看來對度過這個難關很有信心,在知曉家裡能避免破產之後,張睿明這下心情總算平復下來,他苦笑一下,對父親真誠的道了個謙。
「爸,先前……是我錯了。」
張擎蒼卻只是「嗤」了一下,撇過眼神,不去看他。
「也不是你錯了,你穿著那身衣服,當然就應該做那些事,你做的沒錯,這我從不怪你,但是,你唯一的錯誤是你看錯了一個人。」
「一個人?」張睿明疑惑道:「誰?」
張擎蒼一瞪眼睛,「還有誰!就是你老子我了!」
張睿明被他一瞪,只能苦笑著賠罪。
倒是張擎蒼先擺了擺手,他望向遠邊的天空,餘暉黯淡,黛墨青紫,這郊區的天空沒了高樓大廈的切割逼仄,倒顯得蒼茫遼闊,一如數百年前的蠻荒空寂,目光投去,竟彷彿能穿越時光,雕琢記憶。
「你真以為我當年是犯了錯誤才離開津港市檢察院?你現在自己也辭職了,我倒不用再擔心你會做傻事了,我告訴你,我當年走,其實是替公訴科扛了個雷。」
張睿明心裡猛然巨顫,他沒想到居然會有這般隱情,但轉念一想,隨意一算,父親辭職已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而當時會大到需要替整個公訴科扛的案子,那就只有……
「當時我扛的那個雷,你後面可能學過,正是津港趙左案。」
張睿明如聞雷鳴,現在的趙左案已經是法制史上著名的沉冤昭雪案,也是法制史上難以迴避的瘡疤,但好在司法改革后,這樣的案子已然得到了妥善處理,也彰顯了我國陽光司法的決心,但在當時……
「我那時只是因為陸斌婚假,替他過了一下材料,詢問過趙左兩次,當時我就發現遞上來的案卷材料不對,裡面有很多對不上的地方,就往院領導那裡報,可院里一討論,可能也遇到了阻力,就給壓了下來,我這性子啊……就和你現在差不多,一腦袋發熱,就越級捅到了省里,還不依不饒的說要查到底……」
「所以後面出了事,這案子當時要辦下來,就將你壓回去了,還要處分科里同事,所以你一氣之下,就自己辭職了?」
面對張睿明的問題,張擎蒼只是摸了摸鼻子,他彷彿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好了,不說過去的事了,現在都已經結束了,你不要有什麼想法,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局限性,我只能說在那個年代里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而此時,我們必須正視事實,正視我們的司法體系也是走了一些彎路的,這才能走好以後的路。再說了,如果不出來,我哪裡還能成為現在的自己?,我們家現在倒也不錯嘛。」
張睿明望向四周,雖然黃沙撲哧,一片荒涼,與父親口裡的「倒也不錯」還有不少的距離,但也是新的起點,新的未來,他的心情倒也開闊了一些。
張擎蒼笑著問他道:「結束也是起點,沒想到我們兩父子居然走上了同樣的一條路,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所以,你也要往好的方向看,我都扛過來了,你也行的……對接下來的路,你有什麼想法?」
父親的話語粗糲卻有力,讓張睿明從中得到了慰藉,但他沒急著回答,反而彎腰從地上找了找,居然還從這一片號稱「玫瑰園」的荒蕪工地里,從石縫間翻出了一朵小小的野花。
藍白相間的細小花瓣,稱與這灰塵朴天的野地,倒更顯的卓爾不群、屹立出塵了。
「我想接下來繼續做公益訴訟相關的事業,我們國家的公益訴訟體系還在完善的路上,檢院是已然承擔起重要的一份角色,已然有了專門的公益訴訟起訴主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卻缺失相應的第三方加入,我沒聽說過有專業的公益訴訟律師……」
「你的意思是?」
張睿明揚起英挺的雙眉,臉上總算出現了許久未見的英氣。
「我想做公益訴訟領域的專門律師,將我的事業、我的想法,在新的角色身份上得到延續,我現在已經在聯繫幾個所了,城南的臻元所剛好接到一個案子,就是最近傳的很火的「騰格爾沙漠排污案」,背後據說還有央企高管的身影,連中紙集團的高層都出來表態……」
就在張睿明侃侃而談的時候,穿過晦暗難明的雲層,幾千米的雲霄之上卻是一片風朗氣清,有一架飛往洛杉磯的跨國航班正翱翔而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