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蘇婉童求見
顧扶威撿起方才脫*下的裘衣,從里側的隔袋裡摸出早已準備好的信箋,黃白色的信紙上沁染了幾滴血,一眼看去,霎是刺目。
「怎會有血?」
顧扶威將信往前一遞,「你也曉得,現在形勢不好,京中元氣大損后,對我西藩很是堤防。這也不是第一次潛過珠唐去送信了,或早被人盯上,又或回來時搜查加緊,過珠唐關口時送信的人被人追襲,一箭穿肩而過,也射破了密封的竹筒,這才讓信染了污*穢。」
離盞聽他那麼說,有些愧疚,「送信那人可活下來了?」
「無妨,就是肩骨破了,無法再拿劍,下放他回家牧羊去了。」
「哦……」離盞終於意悠悠的把信接了過來,展信,一目十行。
疊坐一起的十頁紙很快就被離盞看完,起先吊著一顆心,滿目憂色,隨後很快就放鬆了神情,直到最後她盯著信尾露出欣慰的笑。
「信里怎麼說?」顧扶威問。
離盞將信疊成豆腐塊,揣進袖裡。「盞林藥局每天都派大夫出行義診,時至寫信之日,已救得兩百餘人。銀錢消耗很快,好在名聲遠揚,得了外地商會捐助,倒不至於過不下去。至於林家......」
離盞歇了口氣,「我原本最擔心的也在於此,畢竟肅清太子一黨,林家也有參與,最後是誰走漏了消息將誅剿一事告知叛軍,皇帝必會嚴查重懲。信上說,林家也被收監審問過,只是最後查清是刑部一個叫張清的小吏做的,其餘不相干的人便都放了,只罰了半年俸祿,以懲督職不利。總算是有驚無險......」
她臉上掛著喜色,將額頭輕輕靠近男人的肩上,「傳信之事,多謝你。既得林家的平安的消息,往後就不必再送了,免得惹了眼線懷疑,倒讓藥局里的人深陷險境,也勞你部下奔波周旋。」
顧扶威拍了拍她的後背,將她腦袋按入自己的頸間。他眼裡光明晦澀,離盞卻瞧不見,只聽見耳畔溫柔的聲音低低道來:「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你安心,我也才能安心。」
「只是我萬千想不通,那通敵的小吏安藏的到底是什麼禍心?」離盞搖頭嘆息。「既要通敵救主,那便要趁早。軍隊趕來的時候,顧越澤的屍體都抬出東宮了,那時候亂兵殺入有何作用?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顧扶威拍著她肩膀的手一頓,「想這些作甚?」
離盞吶吶道:「到底是上萬人的死,我怎能不想?」
「別去想了,事成定局,都過去了。京城遭災跟你無關,你以為你不與太子相鬥,太子就不會起兵造反嗎?要怪,就怪皇帝當初判斷錯誤,將黎家的軍隊放心交給了太子,又不加約束。那可是黎家父子精心煉造的奇兵,就這樣隨隨便便易於旁人之手,實在是臭棋一步。如今東窗事發,他回過頭來一想,怕也是悔恨不已,這才病得重了。」
「什麼?皇帝病了?」
「嗯。」
病了......若換做以前,皇帝病了,離盞求之不得。黎家被誅,和這狗皇帝也脫不了干係!
可如今不同。太子死了,白家死了,京城數萬無辜百姓也因為她的復仇送命於昔,代價已經很大了,她那些深埋於骨血的仇恨已在京城的一場大火中飛糜四散。
皇帝要是病重了,那孟月國群龍無首,中原就汲汲危矣。若是因此起了戰亂,山崩國破,那父兄在九泉之下必會責怪於她。
顧扶威伸了脖子在她面頰上輕輕擦過,「看看,皇帝不急太監急。太醫院有的是本事讓皇帝壽終正寢,倒是我西藩時時刻刻被京畿盯著,你也不說為我擔憂擔憂。」
離盞深想之後,幽幽點頭:「是了.......」她從顧扶威的手裡仰起面來:「如今西域和中原不會開戰吧?」
「說來嚇嚇你的,我與皇兄各自自顧不暇,應是不會。」停了停,他又說道:「當然,我只能保證我不挑事,旁人怎想,尤難猜測。況且,就算中原不出兵,還有外敵虎狼環伺。」他手裡捻住離盞泄在肩頭的一縷青絲,揉來捋去。「這時候梁國發兵來打我,朝廷不可能派援兵來幫。你也曉得現在西域瘟疫橫行,人心散慢。一旦擦槍走火,就好比利劍挑開了麻袋,散沙四流,難以把控。說來也是危急......」
他還沒說完,忽而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怎了?」離盞關切道。
他支支吾吾說沒事,離盞不放心,要去捉他的手腕子來摸脈,他才直言道:「無礙,直督染了風寒,好似渡給了我。」
今日一天,顧扶威都和部下待在一處討論。
離盞眼裡隱有幾分心疼。
顧扶威又摟著她哄了哄,「我亦想偷懶,可非常時期,非常應對,我不能讓任何人鑽了這場天災的空子。」
顧扶威練武的身子,比鐵打的還硬,這麼些日子下來何曾有過一絲頭疼腦熱?
離盞還是心疼,「我待會就寫張方子,你讓下人照著房子煎藥來喝,如今天冷,中了風寒馬虎不得。」
顧扶威眼裡暖洋洋的,其實這點小病於他來說沒有什麼,練的功法有自愈之力,不過個三兩天也就恢復如常了。但能得美人在懷,愁眉體己,倒也別樣的快活。
「你往後不要太過操勞,政務固然要抓,但瘟疫方面的事情便交給我罷,我必定會盡心竭力的解決。你相信我!」
離盞認認真真的瞧著他,情緒甚是激昂。
這樣的離盞平日甚是少見,顧扶威定定的看著他,兩人眼波如水,似要融合到一起去。
顧扶威突然像個孩童似的緊緊擁住她,不捨得放,只說:「我何德何能,能遇見你。」
............
二人在屋內推心置腹許久,直到西琳來報說外頭有人求見,兩人才停了下來。
顧扶威抱著離盞入了她的寢屋,叮囑巧兒好生伺候她沐浴梳洗,這才離去。
門外,白雪一片。
一襲黑色的濃影從幾乎快要壓折的枝椏下穿去,走出拱門,一條長長的,用白磚砌好的甬道帶著西域特有的明麗和神聖。
那抹黑影穿行其中,大雪翻飛起他腳邊的黑絨,隨著一聲黑鴉怪異的長叫,另一抹鮮紅的身影從甬道盡頭落下。
「殿下。」
西琳拜過之後,起身跟在了男人身後。
「殿下,蘇婉童方才投井了。」
「投井?」男人神情一緊。
「好得下人及時發現,將人救了起來,傳了大夫在診。不過像是受了驚嚇,開始胡言亂語,一直喊著要見殿下。」
「這齣戲演得不錯。」
西琳繼續道:「風雪天,井水凍人,蘇婉童風寒感染得很重,大夫開了葯她也不肯喝,只嚷著要見殿下。」
顧扶威抬了抬袖子,風吹開袖口,露出他小臂上的紅疹以及離盞剛給他擦過的膏藥。
他看得有些入神,許久后調轉方向,朝著蘇婉童的方向而去。
他步履不停,輕聲對身後的人說,「你的那封信做得很好,回頭自己去楊淮那邊領賞吧。」
從收到京畿消息的時候,顧扶威便讓西琳想辦法造一封假信回來。
對於有心之人來說,這並不難辦。離盞每次送往京畿的信,以及盞林藥局的回信都被拆開,拓下來過。
字跡,內容,以及兩人的筆記都有案可尋。
離盞最後送出去的信,內容幾何,問及幾許,顧扶威一清二楚。就離盞的發問和孫管事的言語習慣擬好回信內容,再找一靠譜的仿書先生謄抄,掩她耳目,易如反掌。
「謝殿下。」
西琳抱拳,卻並沒有喜色,只是側目往紫菱宮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