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康寧的隱瞞
離盞回去后的第三日,大月寺還真有一處佛堂換了一張嶄新的門檻。
只是寺廟不得開放,換了也就換了,除了打坐的弟子們發現了以外,別的人,還尚未從它上頭走過。
具體是誰人來換得,不知道。因為布施冊上有這一樣東西,卻沒有落款的人名,所以一切也就不得而知了。
那門檻特別的厚,特別的高,大概能到人膝蓋處。
可再高的門檻也攔不住如今的風雪。
西域今年的雪下得尤其得大,密斯郭出事已經過去十天,這雪就下了整整十日,從未停過。
一夜下來,那處最高的新門檻也要被雪蓋住,還得僧人每日清掃才成。
大月寺有了密斯郭這個前車之鑒,近來十日都十分小心,宮中的大夫比以前來得更勤了些。
至於祁水王庭,那比大月寺的氣氛還要肅然幾分。
當官的忙著覲見,下人慌著掃雪開道,從上到下都忙成了一鍋粥。
離盞懷裡抱著雪花白的小貓坐在暖炕上,一頁一頁過目相關書籍,看到關鍵處,不時提筆來記。
淼淼幫她磨著硯台,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像只小雞在反覆的啄米。
直到連磨石都拿不穩,一掌按進了硯台里。
「呀……」
離盞的筆記上多了幾多墨花花,離盞無,反著拿筆戳了淼淼的小腦袋瓜子一下,搖頭無奈。
「幾時才來的,就困成這樣?」
巧兒見狀,趕緊打來熱水給他凈手,他小手在木盆里一面搓,一面面目獃滯的撅著小嘴:「這幾天天天都幫師父磨墨,從早磨到晚,徒兒人都磨瘦了!」
他擦乾手,將一截雪白的饅頭臂伸出來,「您瞧著不心疼啊?」
離盞拉他過來,在他手心裡不重不輕的打了一下,「自是心疼,你聽這膘聲,落熱鍋里,非全化成油不可。」
「……」
「洗凈了手,你回屋裡背書去吧。」
「我不要。」他扭扭身子,將離盞懷裡的貓兒給抱了過來,「徒兒想和卿卿出宮去玩。」
「不許!」離盞神色嚴厲。
「就玩一會兒,徒兒已經很久沒出過這個大牢籠了,我去買張餅就回來。」
「要吃餅,讓康寧燒去。」
「這宮裡的餅怎麼能和外面的餅相提並論?外面的餅有大甜瓜做的醬,吃起來又甜又香!」
剛倒完髒水的巧兒聽見淼淼在離盞面前磨嘴,忍不住了。
「好了小祖宗,自從密斯郭出事以後,城裡接二連三的發現疫病,你知道這十天里城裡突發了多少例瘟疫嗎?」
淼淼無言以對的摸著貓兒。
他怎麼不知道?這些數目,離盞過問,顧扶威無有不講。
剛開始的兩日尚且相安無事,沒有異動,從第三日開始,二十人,第四日,七十人,第五日兩百人……
時至今晨統計,昨兒一天新感染的人數已有七百餘人。
數目之大,硬是把祁水直督給嚇了個兩鬢斑白,跪在顧扶威腳前,扶都扶不起。
真是可怕。
大月寺是裝不了這麼多病患了,顧扶威派人在城西另騰了一地,臨時拉了營帳把人給隔離了進去。
可現在祁水城中人心惶惶,都覺得瘟疫大有不能阻止之勢,紛紛隱藏病情,不願配合。
所以,如今攏共隔離開了一千四百多人,或許只是九牛一毛。
「你這時候出宮,是想把瘟疫給染回來不成?小小年紀,就這麼想不開啊?」
「那……那我想去找殿下。」
「更是渾來!」巧兒拿絹子給他擦了擦鼻涕,「殿下公務最是繁忙,就連小姐也不去打攪,何況是你玩泥巴的臭小包子!見了面,該叫侍衛拖出去打板子才是!」
「我又不是去找殿下玩的,師父不是每天都給會派人給殿下送一碗解乏的湯藥嗎?反正是要有人送的,康寧送得,徒兒為何送不得?而且康寧討厭我們,不和我們多說話,殿下有沒有喝湯,喝了幾口,她通通不說,倒不如讓徒兒去,徒兒必然盯著殿下喝完!」
巧兒繼續啰啰嗦嗦的斥責起來。
「咚」的一聲,門被人推開,驚了屋裡人一跳。
他幾人同時望出去,之間門檻外頭三兩個女婢站在外面你推我攘的。
「冒冒失失的,怎麼回事?」
幾個人也聽不懂離盞說的話,交流幾句之後,「撲通」一聲跪在了門檻外面。
「怎麼了這是?」巧兒走過去。
幾人咿呀呀呀,連比帶划的,也說不出一句官話了,最後索性指著一間院外拐角的地方。
那是紫菱宮的女婢們住的地方。
這些女婢們平日里除了照顧離盞的飲食起居以外,並不會來她跟前走動,一來是語言不通,本就生分,二來離盞長得跟狐狸精似的,面向上算不上溫和,加之和顧扶威走得近,這些下人們就不敢和她親近。
今兒倒是怪了,並排著跪在她面前磕頭。
離盞看她們著急忙慌的,似有要事,將最後一個要點記完,擱下筆,走到她們跟前,示意她們在前面帶路。
一眾人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傘幫她撐著,前呼後擁的朝那院外的房裡去。
進了屋,聽見有人若有似無的哀呼聲。
「哎喲喂……咳咳咳……哎喲……」
離盞繞過那張四方的大桌子,走到了床前掀開厚厚的帳子。
康寧就這麼蔫蔫的躺在被窩裡,滿頭是汗。
病了?
昨日還見著她好好的來給自己端茶遞水,離盞隨口問她一句璇璣殿的情況,她還暗地裡使力的瞪了自己一眼。
挺得勁兒的呀,怎麼成這樣了?
離盞看向幾個女婢,她們幾個呆呆笨笨,什麼話也說不了。
離盞嘆口氣,重新審視著床上的老婆子。
「康寧?你是哪裡不舒服?」
「咳咳咳……哎喲喂……」康寧自顧自的叫喚著,意識不大清楚。
「康寧!」離盞提高嗓門。「君王來了,還不爬起來伺候!」
康寧聽見「君王」二字,神情一愣,隨後拚命的睜開眼睛轉過了頭來。
還是這招管用!
離盞瞧著康寧遲鈍的轉動著兩顆沒有焦距的瞳孔,慢慢的掃視過自己和身邊的人,「君……君……王……」
「君什麼王?你們君王忙得腳後跟都著不了地,哪有功夫管你們。你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是離盞。」
真是病的不輕!
「天女……」康寧的目光漾了漾,在看清是離盞之後,很快就偃旗息鼓下去。
她艱難的彎曲著身子,朝著離盞伏下頭去,「奴才給天女見禮。」
離盞不管她待不待見自己,沿著床邊坐了下來。「康寧,你哪裡不舒服?」
「老奴……咳咳……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那你大白天的窩在被子里是做什麼?學著蛇啊熊啊的,冬眠了嗎?」
「……」康寧埋著一張臉,微微有些扭曲。「奴才今兒天不亮起來掃了雪,好讓天女行走方便,等到天亮,覺得疲乏,就上屋裡來歇歇。還請天女回去吧,這點小事,怎能驚了天女。」
「倒也是難為你了,這麼大的年紀,天不亮就起來幹活。」
康寧又要咳嗽,連忙拉扯被子捂住自己的嘴,悶聲大咳起來。
「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小姐的話,已時了。」
「嚄,那你也該睡飽了。我想你既然這麼有心,那不妨幫我把柴房裡的那一堆兒葯給挑揀出來。起來吧,柴房裡的葯有十好幾筐呢,早點挑揀好了,大月寺的病人還等著用。」
康寧捂著嘴,越咳越甚。「咳咳咳……奴才……咳咳……奴才待會就去。」
「我要你現在就去!我是紫菱宮的主子,你如今是要連主子的話都不聽了嗎?」
離盞大聲呵斥著,一旁的女婢們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也被她這架勢唬得赤急白臉的。
「好啊,你真不聽主子的話了,行,我這就去殿下那邊,叫她換個人來伺候!」
離盞起身就要走,一直動也不動的康寧突然拉住離盞的染湖藍短絨鼠毛披風。
離盞回過頭來,康寧欲言又止的咬緊著牙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