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人不同命
?況且微微一笑,也不答話了,不就是挨罵嗎,好好聽著就是,皇上有了態度,總歸是好事。
「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你是想讓我對你刮目相看,還是想讓皇上對你刮目相看?!不管你怎麼想,反正目的達到了,今天朝廷上都翻了天了,你知道不?」張居正有些慍怒道。
「不知道,晚生沒得到通知,沒上朝。」
況且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按說必須參加朝會的,而且要擔負警戒保衛之責。明朝的錦衣衛實則就是特勤局,專門保衛皇上、皇室的安全,其他偵緝、緝拿反而是派生出來的職責,而且一直被都察院、刑部所極力排斥。
只是況且這個指揮使是寄祿,不是正式的,沒人要求他上朝,也沒人通知他,他索性就不去了。
「你說你上什麼奏摺不好,偏偏要跟皇上申請放開海禁,你難道不知道海禁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載在《太祖寶訓》里,萬世不得更改一字的?」
「大人,莫怪晚生大膽,其實《太祖寶訓》許多代來,已經修改了許多了,且不說三寶太監下西洋是不是開破壞海禁之先,就現在而言,濱海地區何嘗有海禁存在?海禁禁的不過是小民,保護的卻是濱海乃至江南許多大家族的利益,朝廷的銀子每年海量流進來,大部分都流入他們的庫房裡了。」
「嗯,你說的不錯,所以你知道你捅了什麼馬蜂窩了吧?你說的那些大家族已經經營海外貿易不知多少代了,根深蒂固,他們的勢力遍布朝野,更跟朝廷里的許多大佬有不可分割的聯繫,你這可是想要斷他們的財路,人家不跟你拚命啊?」
「他們有什麼了不起,如果皇上有決心,徐相、高相還有大人聯合起來,還怕不能掃平他們?」
「你這是小屁孩的話。事情複雜著呢,不是一言兩語能說清的,更不是你想用權力就能掃平的。若是如此簡單,就不用等到現在了。」
朱元璋登基當上皇帝后,三十二年間耗費畢生精力,兢兢業業編纂了一套《太祖寶訓》,定下後代子孫必須遵照執行的法規,而且寫明後世子孫敢改動者為逆子、臣子膽敢非議改動者,即以謀反大逆論處。
說是這麼說,其實從建文帝開始寶訓就已經改動了許多,永樂奪權后,號稱是「盡復太祖舊章」,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其實他破壞太祖規矩也不少,只是當時皇權強、臣權弱,下面的臣民們也就少有反對者。
其後皇權一代代削弱,大臣主要是文官的地位和權力一步步提高,對《太祖寶訓》反而拚命捍衛起來。
有人問,《太祖寶訓》是什麼東東?那可是相當於明朝的憲法,明朝的法律就是三尺法相當於法律條文,根據立法原則,憲法是根本大法,也是最高法,法律應該是根據憲法而定,不得跟憲法相違背。若以此論,大臣們拚命捍衛《太祖寶訓》當然是沒有錯的,當今皇上也不能隨意行之。
可是具體情況很複雜,比如海禁其實一直沒有完全禁止,所謂的海禁是禁止民間跟海外做生意,但民間非但沒有禁止住,反而有許多大家族聯合海外勢力進行走私,牟取海量金銀財富,即便官方與海外的商業貿易也被廣東一代的三大行商壟斷了,這些行商形成了巨無霸的聯合體。
「皇上和大人要是信得過,我可以跟他們斗一斗。」況且拍拍胸膛,主動請纓道。
張居正看了看他,忽然大笑起來,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被況且逗笑的,然後苦笑著搖搖頭,真是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說的都是三歲小孩子才能冒出的胡話。
「真的,大人,我不怕他們,在江南我就跟福州的鄭氏家族斗過,他們不但沒占著便宜,反而差點全滅。」況且鄭重道。
此時他把在南京跟福州鄭家的事提出來,不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而是想鑒定張居正的信心,是不是有可能放手讓他跟那些沿海大家族角力。他若想實現自己的目標,在海外發展勢力,打擊這些沿海大族乃至海盜是必須邁的坎兒。
「你的光輝事迹我早知道了,那是魏國公的手筆,跟你有關係嗎?」張居正冷笑道。
「那是我被國公大人軟禁了,不然不用中山王府的人,我一樣打的他們落荒而逃。」況且實際想說如果放手讓他干,鄭家人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可惜這話不能說。
張居正聽他話說得很滿,感覺很怪異,他這些日子裡也了解況且絕不是仰著脖子吹喇叭的人,反而十分低調,從多方了解掌握的信息分析,況且的一大缺點就是太低調,甚至有些缺乏自信,而不是高傲無知。
張居正心裡忽然翻湧一陣:難道那些說法是真的,他身後真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勢力?
對況且的這些事,張居正了解並不多,他沒心去查探這種事。但是他也聽說了一些傳言,說是況且身後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勢力,好像是江湖勢力,難道江湖又有新生力量了?
張居正不相信。他對此只能這麼想,況家代代都是名醫,幾代人下來,可能治好了無數江湖中的人,這些人感激況家名醫救命之恩,所以都罩著況且。不過,這些力量也就是些泛泛之力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看,皇家無親,官場無情,若想找到親情、恩情、友情,還得在民間尤其是在江湖中找,這個道理張居正當然知道。
「你給皇上上書就存了這心思?」張居正心中怒氣稍減。
他今天發怒不止是因為況且捅了天字第一號的馬蜂窩,更是因為在朝廷上被高拱奚落了一頓,心裡窩火。
今天上朝時,皇上突然把況且的奏摺發下來,讓各部討論。
討論就是看看有沒有執行的價值,乃至如何執行等等。一般而言,什麼事都可以劃歸具體部門比如六部中的某部去議處,研究意見呈到內閣,由內閣幾個大學士再研究是否可行,然後給皇上寫出自己的意見,再代皇上寫明處理意見,轉送到宮裡,宮裡則由秉筆司禮兩個太監主持研究,如果內閣意見很好,就跟皇上說一聲,畫押蓋印,然後把內閣擬的聖旨交給中書謄抄,下發給具體部門執行就行了,這就是明代朝廷運作的一般流程。
然而況且的這份奏摺不是下發某個部門,而是所有部門一起參與討論,這表明了皇上對況且的奏章特別重視。然而,皇上為何重視這份奏章,大臣們到現在也沒能弄明白。
況且所呈奏摺的中心思想自然就是放開海禁,收回把持在沿海行商和大家族的貿易特權,由朝廷建立一個特別貿易部門來跟海外進行貿易,這樣不但國稅不會大量流失,收入更會直線上升,朝廷歷朝歷代的銀荒、錢荒會因此得到紓解。
這想法非常好,其實許多大臣心裡都贊成,可是誰都明白,這麼好的想法怎麼會由一個二十歲的「新貴」提出來?他這是想幹嘛?!
老實說,朝廷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提出更詳盡更完善的策略,畢竟況且了解的還不夠多,官場經驗幾乎為零,許多提法就顯得稚嫩可笑,但是基本觀點和論據卻是不可辯駁的,只有一點,也是最致命的,就是違背了《太祖寶訓》。
這是一種什麼罪,放在後世就是違憲,在大明朝罪就更大了,謂之謀反!因為明朝沒有憲法,也就不存在違憲這條罪狀。
然而問題又來了,況且可是皇上親自提拔的,而且從默默無聞的一個白衣秀才一下子提拔到錦衣衛指揮使,現在這是怎麼回事,還沒有一個人能弄明白其中的奧妙。
所以朝廷上一陣沉默,不知這放開海禁究竟是誰的意思。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授意況且提出來,抑或是張居正意思,借況且之手上了這道奏章。總之,眾大臣在心裡一致認為,況且不過是桿槍,問題是握槍的人究竟是皇上還是張居正,反正沒人相信是況且這小子的意思。他沒事幹吃飽了撐的,他哪裡有這個能量?。
但實際情況正好與他們的想法相反。
不要說各部的諫官們,就是各部的尚書、侍郎還有內閣大學士們都一下子懵逼了,這是什麼情況。
大家都看著高階上端坐不語的皇上,聖意無喜怒,臉上沒什麼表情。大家看著他,他也看著大家。局面僵持住了。
高拱首先想明白了這絕不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有這心思,就算不跟任何人說,也會先跟他私下子商量,他有這個底氣。然而,高拱近來底氣也不是很足,因為皇上提拔況且就沒跟他商量,讓他感覺嚴重受挫,好在況且跟他的弟子關係特別好,他對況且也很有好感,所以這事慢慢也就過去了。
「陛下,這件事關聯太大,可否容臣等退朝後仔細商量再行定奪。」高拱率先發言道。
「可以。」隆慶帝微微點頭,依然面無表情,他倒不是裝,而是他信奉無為而治的哲學,心中的偶像是孝宗皇上,而不是他父親嘉靖帝。
在他看來先皇不相信任何臣下,事事親為,反而把朝政弄得窳劣百出,所以他決心什麼事都放權給他信得過的高拱、張居正這些大學士來掌握,國家就會蒸蒸日上,很有可能盡復開國時的榮光。
「此事斷斷行不得,陛下,這是公然違背太祖寶訓,倡議者乃亂臣賊子,其罪可誅,若此事可議,何事不可議,高大人此言大大不妥。」
就在此時一個諫官突然走出朝列,跪在地上叩了一個頭,然後仰望殿堂上的隆慶帝嘶聲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