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四章
季文昌找到賈政大發了一通埋怨,直言不想教導賈環,寶玉卻是不錯,很有些靈性,每日可以去他府上與另兩名弟子一塊讀書。
此舉正中賈政下懷,他並不替庶子多加爭取,只好言勸慰季文昌,又送了許多古董字畫,待他消氣了使人畢恭畢敬送出府,轉頭把寶玉誇了一通。
自賈環回來,寶玉被連番打壓,自尊心很有些受傷,如今見賈環內里不過爾爾,心中莫名暢快,又見父親態度十分親切和藹,對讀書考取功名也不是那麼排斥了,喜滋滋回到小院,就見探春立在門邊等候。
「三妹妹,拿的什麼好東西?」寶玉摸了摸錦盒下垂墜的流蘇。
「給你縫了幾個荷包,進去看看喜不喜歡。」探春抿嘴而笑。
兩人入屋后盤坐在炕上,開了錦盒翻看幾個做工精緻漂亮的荷包。寶玉喜歡的緊,忙把舊的取下,換上新的在屋內走了兩步。
探春單手支腮笑眯眯的看著他,問道,「今日環哥兒把季文昌先生氣走了?老爺可曾說些什麼?」
寶玉面上歡喜更甚,忽而覺得不妥,又抿直唇瓣道,「是,答不出問題也作不出詩,把季先生氣走了。老爺那兒沒見生氣,只說日後再替他尋一個好的。」
「季先生乃京中三傑之一,連他都不收的學生,又有哪個肯教?」探春語帶憂慮,可低垂的眸子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想到賈環到底是探春的親弟弟,寶玉連忙好聲好氣的安慰,又插科打諢幾句,這才哄得探春高興了,鼓勵道,「寶玉,你可要好生讀書,將來考取功名承了家業,給太太請個好大夫,等她病癒了就接回來享福。大家都指著你呢。」
靠山接二連三的被賈環弄垮,探春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寶玉身上。她今年已經十五,本指望太太給她定個好人家,現在太太倒了,老爺不理后宅之事,鳳嫂子沒緩過勁兒來,趙姨娘又不聞不問,日子過得越發艱難。好在寶玉是個知道疼人的,才華也有,三年後考中科舉,自己興許嫁的比現在還好。這樣一想,她也就不那麼著急了。
王夫人那事賈母替她遮掩了,對外便說病重送去老家將養。寶玉自然不知道實情,傷感有,擔心卻不多,聽聞這話只略紅了眼眶點頭應是。
這當口兒,黛玉施施然進來,那點子傷感立即丟到九霄雲外,三人坐著聊天吃茶,快到飯點便相約去老太太那裡蹭一頓。
賈政送別季文昌,轉身就去了正院。
「如何?」賈母用杯蓋撇著浮茶末子,慢騰騰開口。
「那畜牲三兩下就把季先生氣走了。你當他如何中的小三元,旁的書一本沒讀,只讀了四書五經,且一心鑽研製義時文,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汲汲營營上了!」賈政氣得眼裡冒火。
賈母微微一愣,暗道可惜了。榮國府統共五個子嗣,賈赦紈絝不成器;賈政雖愛讀書,為人卻迂腐不懂變通,更不懂鑽營之道,故而老大不小了還只是個芝麻官,雖因禍得福升上去,前景卻並不如何光明;寶玉容貌出眾聰明靈慧,性情卻格外柔軟,撐不起家業;賈蘭今年才十歲,平日里沉默寡言,安守本分,上不得檯面。哪像賈環,小小年紀便深諳鑽營之道,手段心性俱是不凡,一路走得既平坦又順暢。這樣的人若能為家族所用,該多好啊!
想到這裡就想到王夫人造的那些孽,又想到賈環如今狠辣嗜血、殺伐果斷的模樣,賈母搖頭長嘆,「如此,便將延請名師的事再拖上一拖,叫我尋個更合適的人。賈環那裡務必好生安撫,莫露了行跡惹的他發起瘋來。」
賈政對庶子很有些畏懼,聞言目光閃爍,沉默不語。
賈母恨鐵不成鋼的睇他一眼,沒好氣道,「罷,我來安撫他。他現如今在哪裡?請他過來敘話,順便留下陪我用晚膳。」
秦嬤嬤欲派人去尋,剛跨出房門就見寶玉等人相攜而來,忙躬身替他們打帘子。
見了寶玉黛玉,賈母的心情立時多雲轉晴,笑呵呵的拉了兩人在身邊落座,聽他兩個東拉西扯,玩笑逗趣。
賈環與三王爺在街上逛了半日,臨到傍晚才大包小包心滿意足的回府,一入院門就見趙姨娘坐在桂花樹下乘涼,手裡拿著一本賬冊,腳邊跪著一溜兒丫頭婆子。
「失竊的財物都還回來了?」他將一盒晶瑩剔透的涼糕遞過去。
宋嬤嬤忙接了,用小碟子分裝,小吉祥立刻搬來一張搖椅。
賈環愜意的躺下,咕嚕咕嚕灌下一碗酸梅湯,耳邊全是丫頭婆子們的磕頭聲和求饒聲,比夏天的蚊蟲還要聒噪。
「別吵!再吵拔了舌頭!」他輕飄飄一句話,院子里安靜的落針可聞。
趙姨娘這才開口,「財物都還回來了,有幾個識趣的還孝敬我不少好東西。兒子,這些人留是不留?」
十六個丫頭婆子齊齊一抖,莫說身上發冷,就連骨頭縫都冒著寒氣兒。
賈環單手支腮,語氣慵懶,「留吧,新人還得調-教,費事兒。」話落挑高一邊眉毛,悠閑的表情瞬間變得邪氣,一字一句強調,「你們要知道,留一幫子手腳不幹凈的僕役,三爺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你們切莫讓我失望。」
十六人如蒙大赦,把頭磕的砰砰作響,激動道,「謝謝三爺,謝謝三爺!奴才們一定盡心伺候,再有下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環幽幽開口,「別在我跟前發誓,我不信那些。再有下次,不需老天爺收拾你們,我自然會讓你們不得好死。這瓶子里統共十六枚解藥,拿下去分了吧。」話落將一個黑色小瓷瓶扔出去。
十六人爭搶成一團,其中一個手快的接住后立馬拔掉瓶塞吞服一粒,手臂不知被誰一拽,其餘十五粒全掉入泥土。大家也不管,用手指摳出來連泥沙帶草根的咽下,這才像活過來一般癱在地上直拍胸脯。
賈環撫掌大笑,清越爽朗的笑聲十分動聽,卻蘊藏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邪氣和惡意。
鴛鴦跟琥珀躲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誰也不敢跨進一步,對環三爺的性情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越發覺得脊背生寒。自打他回來,讓誰生誰就生,讓誰死誰就死,更有戳中他肺管子的,落得個生不如死的下場。賈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僕役,哪個不是被他耍的團團亂轉,像逗弄阿貓阿狗一樣!
說他混世魔王卻是錯了,應該是閻羅王才對!
鴛鴦與琥珀對視一眼,都有些想打退堂鼓。
正當兩人準備偷偷離開時,賈環曼聲開口,「來了又走,幹什麼的?」
「見過環三爺!」兩人忙不迭跪下,快速回稟,「老太太請三爺過去商量延請名師的事,順便一塊兒用晚膳。今兒做得全是三爺愛吃的菜,您好歹賞個臉。」
賈環心虛的朝趙姨娘看去。
趙姨娘這才想起還有賬沒跟兒子算,立馬折了一根桂花枝,叫罵道,「小兔崽子,越發能耐了,連季先生都給氣走,日後京中哪個大儒敢教你!但凡他露出一字半句對你不好的評價,你的前程就完了!嘿,你還跑!別跑,給我回來……」
鴛鴦和琥珀目瞪口呆的看著環三爺抱頭鼠竄,心中對趙姨娘升起無限敬佩。
跑到正院,賈環停步,撫平衣襟理順額發,風度翩翩的走進去。院子里的奴才們看清來人面孔,膝蓋軟得跟麵條似得,不由自主的跪下磕頭,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表情一個比一個驚恐。
把太太整成一具腐爛的行屍,如今誰敢掠環三爺鋒芒?嫌日子活得太長?
廳里氣氛正好,寶玉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麼,逗得賈母、黛玉、探春咯咯直笑。賈政聽說賈環要來,找了個借口離開。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到底怕了這個庶子。
「老太太,環哥兒來了。」秦嬤嬤掀起門帘回稟。
屋內的笑鬧聲戛然而止,熱烈的氣氛轉瞬凍結。
賈環施施然進門,挑眉道,「喲,怎見我一來就都不說話了?剛才說什麼呢?也叫我笑上一笑。」
寶玉憋紅了臉,吶吶難言。
賈母見他如此懼怕庶弟,心裡暗嘆,面上卻強笑道,「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笑之語,忒淺薄幼稚,不聽也罷。環哥兒快坐。」
待賈環坐定,她繼續道,「季先生與你性格相左,卻是我沒有料到的。你別擔心,咱再另請一位大儒就是,只不過京中大儒皆以季先生馬首是瞻,他不收你,旁人恐也不敢收的,還得去外地尋。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時間。」
黛玉目露疑惑,探春卻低下頭,用綉帕遮掩唇邊的諷笑。
賈環捻了一塊涼糕慢慢嚼著,擺手道,「不用找了,今日三王爺已喝了我的敬師茶,明天辰時便去他府上聽課。」
探春唇邊的諷笑僵住,賈母表情萬分錯愕,寶玉跟黛玉卻是艷羨至極。
「環哥兒好大的福氣。」黛玉輕柔的嗓音中滿含憧憬,「三王爺三歲會作詩,六歲便能寫出叫姚老先生驚嘆不已的駢文,九歲作得策論奪得當科狀元之位,現如今雖剛及弱冠,論起才學,卻是連京中最富盛名的三位大儒也要自嘆弗如的。」
寶玉連連點頭,毫不掩飾自己對三王爺的傾慕。
賈母抖了抖唇瓣,強裝歡喜道,「都說三王爺性情孤高淡泊,雖面上和藹,卻是對誰都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尤其是世家子弟,得他一個青眼比登天還難。環哥兒真是好造化!是三王爺親自教導還是使人來教?可問清楚了?」
「親自教。」賈環微微一笑,眉眼間暗藏的鋒利消失無蹤。
「好好好!」除了叫好,賈母當真無話可說了。
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才學,而是他們調-教人的本事。偏他們從不肯收豪門望族子弟,哪兒貧瘠偏遠就往哪兒去,一介鄉野村夫也能栽培成飽學之士。姚老先生,也就是三王爺的外祖父,五年前拉了幾百箱書籍前往北夷蒙昧之地教書育人,不過三年,北夷便出了一名探花,數十位二甲進士,且全部辭去高官厚祿,自請回北夷治理家鄉。
從那以後北夷民眾順服,政治清明,再無叛反之事發生,令皇上十分開懷,而姚老先生又帶上幾百箱書籍,不知往哪個蠻荒之地去了。
賈環腦子本就絕頂聰明,再交由才高八斗的三王爺調-教幾年,該成長到何等地步?若他還對賈府半點好感也無,憑他六親不認的性子,賈府會落到何種下場?
賈母只覺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絞痛,紅潤的嘴唇眼看著青紫起來。
秦嬤嬤首先發現異狀,忙攙扶她躺下,使人趕緊去請大夫。
好端端的說病倒就病倒,寶玉三人嚇了一跳,忙圍攏過去查看情況。賈環想著若自己擠進去問候兩聲,沒準兒能直接把賈母氣死,便拍了拍衣襟上的糕點渣,踱步離開。
翌日辰時,天空才泛起魚肚白,賈環便被曹永利接到晉親王府。
書房十分寬敞,擺設樸拙而富有意境,統共四面牆,其中三面被滿滿當當的書架佔據,另一面帶窗的位置並排放著兩張桌案。三王爺正倚在桌邊看書,聽見腳步聲立即抬頭,抿直的唇線不自覺上揚。
「見過先生。」賈環笑嘻嘻拱手。
「不需多禮。」三王爺握住他手腕拉到自己身邊坐定,語氣嚴肅,「我們這便開始吧。」
「這麼快?不訓誡兩句?」賈環挑眉。
三王爺想了想,問道,「你為何讀書?」
那絕逼不是為了大慶之崛起而讀書。賈環訕笑,老老實實答了,「為了不被人隨意踐踏;為了保護我最珍視的人;為了活的自在,有衣服穿,有銀錢花,有肉吃。」
聽到最後一句,三王爺忍俊不禁,摸摸少年發頂,溫聲道,「那你就記住這番話,然後認真讀書。」話落指著三面書牆,「你肚子里那點墨水,臨到鄉試、會試、殿試的時候便完全不夠看了。還有一年半就到鄉試,你得把北面的書全部讀完讀透,剩下一年半,把西面跟南面的書參悟個七七八八,那就差不多了。」
賈環目光獃滯的看看兩米多高的書牆,,再看看面帶鼓勵的青年,忽然把腦袋一垂,砰砰砰的撞桌子。三年參透上萬本書,簡直殺人不見血。
三王爺忙把他拉進懷裡揉搓微紅的額頭,笑得直喘氣,「別擔心,苦功要下,捷徑咱也要走。這幾個箱子里放著鄉試、會試、殿試有可能主考的官員的資料,他們喜歡的文體風格,字跡,你都要一一學來。他們曾經的得意之作,你也要一一拜讀,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說話間,曹永利使人抬進四口大箱子。
賈環乾脆利落的起身,擺手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三王爺一把攬住他蜂腰,笑得簡直停不下來,安撫道,「沒想到環兒也有怕的時候。乖,好生坐著讀書。看上去數量驚人,不知不覺也就讀完了。」
賈環無法,只得重新坐下。
三王爺取出一本字帖,語氣慎重,「旁的字體練個七八成功力也就罷了,這瘦金體卻得花十分功夫。」
「為什麼?」賈環偏頭看去。
三王爺咬著他嫩白圓潤的耳垂,低語,「父皇年老體衰,精力不濟,這幾屆的舉子,不看才學,只看字跡。字跡最佳者賜狀元,次之賜榜眼,再次則為探花。而瘦金體是他最中意的字體,若寫得令他眼前一亮,狀元之位手到擒來。這事連你帶我只五人知曉,切莫聲張出去。」
賈環點頭,並不詢問是哪五人。
三王爺捏住他下顎,湊近了說話,「既在我手裡讀書,解元、會元、狀元便一個都不能落下。若丟了我的臉,回來家法伺候。」話落指了指書桌上的大花瓶。
賈環定睛一看,好么,從趙姨娘那兒要來的藤條正明晃晃的插-在裡面呢,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用額頭撞了撞青年額頭,惹得他大笑不止。
從窗外遠遠看去,俊美無儔的青年將纖細漂亮的少年緊緊抱在懷中,兩人耳鬢廝磨玩鬧嬉笑,畫面說不出的溫柔繾綣。那本該高高在上,疏冷淡漠的青年,周身似撒了陽光一般燦爛,令人移不開眼,又令人萬般渴求能獲得同樣的對待。習側妃咔嚓一聲捏斷金絲甲套,臉色鐵青的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陷入了一個怪圈,今天文思如尿崩,明天卡的哭爹喊娘~~然後今天下了小黑屋軟體,徹底斷網後果然碼的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