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單升

祥瑞元年。

賀毓婷從夢裡笑著醒來。昨晚送走肉T和血胤之後，她便聽說了玩家口中互相傳頌的年號。祥瑞，還元年？是不是有了元一便有元二元三？也不知是哪個奇葩人才整出這樣一碼戲，難道他們準備用「祥瑞」代替「公元」，開始計算殘魂界的年曆和節氣嗎？殘魂界越來越象一個世界了。對賀毓婷而言這倒是一件好事。新世界步入正軌，需要一個可以循環的軌跡。而循環軌跡的概念則需要通過某種認知意識根植於生生不息的人群里。自古以來人的思維可以促進文明進化，人的信念則可以催化神明。大道根植於人心而依傍於人，所以才有天地人道四大概念。賀毓婷正發愁殘魂界的持續發展，結果就瞌睡遇上了枕頭，被無名人士完整補缺。她大笑。二郎真君和她一起笑，只不過比起賀毓婷暢快淋漓的笑，他的笑容淡淡的，帶著一點輕愁。

賀毓婷用神經質般的笑聲掩飾好緊張到哆嗦的小心肝，然後拉開房門。「二郎，我們動身吧？」

二郎真君站在她身後。今天一早他只穿了一件圓領袍衫，頭髮隨意一束大半都披在肩上。明明是居家的悠閑打扮，他卻穿出了飄逸脫俗的味道。如果腳下有一汪幽水，他踏在水上就象一株獨綻的玄蓮。賀毓婷凝視著他好一會，才出聲打破了這一段美好的靜謐時光。

「該走了，我們定的吉時快到了。」

金星啟明，萬物朝暉，正是毀天滅地破輪迴的好時光。

賀毓婷收到系統提示后，便選擇了「靜悄悄脫界」這個選項，把飛升的時間定在了黎明破曉之時，地點也不象普通玩家一樣定在太原廣場，而是選擇了二郎真君後院遠方的青山上。青山山頂有一座靈祭之台，是二郎真君依照六道登仙台的樣式建築而成。他雖然出身狐仙族，小時候卻在凡間長大，機緣一到便尋了登仙台踏界成仙。對任何一個地仙而言，登仙台都是一個象徵意義非凡的存在。所以二郎真君明知以後用不上登仙台了，仍然在自己開闢出來的疆域里創造出一個類「登仙台」，純作念想。

反而便宜了賀毓婷。

賀毓婷懷裡滿肚子壞水，挽著二郎真君的手肘往後山而去。

二郎真君悄悄施展法術，縮地成寸，不一會兒便走到了山腳。

「慢些，慢些。」賀毓婷笑著拍拍他的胳膊。「這是我們最後的時光了，」作為玩家——賀毓婷暗暗補充，「好好享受一下。」

二郎真君微扯嘴角，但不再縮地成寸，而是陪著賀毓婷慢慢往山頂走。不比二郎真君沉重的心情，賀毓婷看開了心情反而大好。她不住地閑閑八卦。這個時候最適合回憶往昔，她把肉T血胤花哥大鬍子以及最不對盤但最後和好如初的姚千依都回味了一遍，從人到物，又從物到食，賀毓婷吧砸吧砸著嘴，手裡拿著啃了一半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桃形水果，她說：「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烤饕餮，我覺得這道大菜算是殘魂界的招牌土產了。以後有機會要大力向新人推廣，不吃吃虧，一吃忘不了。以後轉世投胎了，到哪兒去找這道名菜？」

二郎真君抓住她話里的語病。「以後？」他笑著說，「沒有以後了。你魂魄補完只會飛升仙界。沒有意外，是不可能再回來殘魂界。你真喜歡這道菜的話，等你成仙之後找人帶個信過來，叫大廚做一份打包快遞到仙界去慢慢吃。」成仙，起碼是三世之後的事情。二郎真君黯然。一旦成仙，入輪迴的機會就更少了。他們再想見面更困難，到時候就真的只能「快遞」包裹來寄託相思之情。

賀毓婷則在腹誹：MMP，快遞這詞兒不是這麼用的！

他們走上山頂，立刻看見了靈祭之台。那是一座通體由白玉搭建成的平高建築物，沒有地基，整體懸浮於空中，浮梯方磚一階一階從地面一直鋪到靈祭之台上。只有踏上去，才知道靈祭之台上又另成一個空間，可大可小可廣可狹。靈祭之台的面積全由主人二郎真君操縱。所以賀毓婷甫一登上靈祭之台便發現遠看方方正正的小物，其實比太原廣場還要廣闊。

她不由望了望二郎真君。二郎真君則還她一個強顏歡笑。

然後天地間一聲悠然長鳴，震碎了兩人之間交遞的遐思。賀毓婷身形一晃，幸好二郎真君托手扶了她一把，不然一個站立不穩，她險險癱到地上。飛升者聽見的嗡鳴聲比旁觀儀式者聽到的聲音要大得多。從第一聲長鳴開始，魂體就有被震攝和被牽引的趨勢。賀毓婷嚇了一跳，緩緩吸納四周的靈氣留作他用。

九道金門逐一展開。隨著空間擴大，門的面積也逐一擴大。賀毓婷和二郎真君攜手並立在第一道門前還沒有特別感覺，等她走到第七道金門前已經自覺渺得象一隻匍匐在地上的螻蟻。這就是道象。賀毓婷心中充滿了無比震撼的情緒。

無數點昧光象螢火蟲一樣越過他們先往前方的門裡鑽去，進了門又盤旋環繞地彙集，在另一端等著賀毓婷和二郎真君近前。螢光越涌越多，停在門的另一邊象星光凝集的海洋。隨著呼吸的頻率光面不斷有些微起伏，看得賀毓婷頭暈目眩。「我從來不知道門裡面竟然是這樣的光景。」賀毓婷說。螢光碎片如果只有少量，是不可能達到眼前這副令人目眩神迷的效果。一旦密集到一定程度，不僅擁有強烈的現在達到了密集程度后光斑宛如實質，竟然象門扉一樣附在九重門上。讓人感到詭異的是，穿過它們沒有任何實體接觸感，只有近在眼前的光線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每過一扇門，魂體就在身體里一陣波動。走入六重門之後，魂體已經是化開的冰般軀里咣鐺作響。三聲連綿不絕的嗡嗡天地絕響如同領唱，強迫選擇飛升的靈魂與它們附合震響。魂魄即將脫殼而出。賀毓婷忍著魂體分離的感應，勉強邁進第九道金門。她兩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原本就不是真實的軀殼瞬間分解成無數數字組合的虛線豎條，瞬間分崩離析化成無數金斑小球。而她本人真正的核心——魂體則脫殼而出，變成黑白相間的兩儀圖，被金斑裹著緩緩升向天空。天上雲層里半隱半現的，是覆蓋一方天穹的輪迴鏡，正照著順時針的方向緩緩旋轉，鏡子裡面倒映的雲彩凝聚成龍捲風的姿態，尾端伸向不知名的遠方。鏡里鏡外有相似也有不相似。嗡鳴聲是從輪迴鏡里傳出來，牽引著賀毓婷的魂體，渴望將她納入鏡中。

在聲音的影響下，賀毓婷意識一陣混沌。

「婷，醒醒。」二郎真君的聲音隨著一縷靈識突然闖入腦海，「記住，千萬別喝孟婆的湯！」

賀毓婷如同被驚醒般，意識復又清明。她感應左右，果然找不到二郎真君。只有把靈識往下探索，才發現他停在第九重門的門邊。「保重。」二郎真君笑著告別。

保重個頭！賀毓婷內心咆哮：就知道你會掉鏈子！